“害怕吗?”段景升将他搂得更紧,林端摇了摇头:“当时,有点。”心里发慌,没人知道现场还有没有漏掉的□□,但为了给死者和社会一个交代,他们这些社会最后一道防线不得不硬着头皮顶上去。搜集尸块前,市局紧急调来防爆武警,在现场搜寻其他炸弹。那时候林端想给段景升打电话,没来由地,就是想听听他的声音,只要段景升说一句话,哪怕不是安抚他,仅仅问:“林端?”他都能感到安心。段景升记忆中并没有接过这样的电话,他沉默:“我错过了。”“你没接。”林端闭上眼睛,双手捏紧被子,不自觉地发抖:“你发短信说,你在忙。”多好的借口,段景升心想,他用这个该死的借口,糊弄了林端整整三年。“对不起……”明知道歉于事无补,错过的,不可能再弥补他了,内心的悔恨铺天盖地,将段景升整个淹没,只有无数的绝望与遗憾,伴随林端苍白的面颊,刺入心底。宁北这两年治安越来越好,但架不住变态越来越多。每个月最少一桩奇葩案件。“有个老头儿,藏了一具女尸,邻居报的警,说他们家楼下太臭了。”林端深吸一口气:“经常有这种,当时我们都以为就一桩普通的杀人藏尸案,事实上,也的确很普通。”女尸被用大砍刀砍成了几大段,肚子里未成形的胎儿也滑出来了,尸身已经皮革样化。根据耻骨联合推断,判断女尸年龄在十六岁左右,藏尸的老头儿是女孩的爸爸。女孩妈妈是谁,老头儿也不知道,说是一个□□,怀了孩子送到他家门前的,老头儿做了亲子鉴定,就是亲生的。“老头儿杀了她女儿,女孩肚子里的孩子也是他的。”林端翻转身体,斜靠着段景升。段景升握住他的手,十指相扣,试图借助掌心相贴的温暖,驱逐他内心寒冷。“人心,太难猜。”林端幽声感叹。那感叹落在段景升心底,让他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似乎在感叹经历过的案件,又似乎在感叹段景升捉摸不定的真心。老头儿根本不想多养一张嘴,他留着女孩无非发泄□□,女孩渐渐长大开始反抗他,有一天老头儿喝多了酒,把女儿打死了,连带着肚子里的孩子也没了。他打死女儿还不解气,用大砍刀把女孩的尸体劈成了几大块,然后藏尸,被发现。“判了死刑。”林端将脸埋进段景升胸口,哑声道:“那件案子后,专案组的人很长一段时间没回过神,有女儿的纷纷请公休回家陪老婆孩子。”“那时,我在做什么?”段景升嗓音沙哑地问。“应酬,几家大企业联合商会,你作为发言人上台演讲。我跑来找你,保安不让我进去。”他们像凶神恶煞的门神,瞧不起他简陋的着装、凌乱的头发和微红的眼眶,其中一个甚至恶意地驱赶他道:“这地界,叫花子能进来吗?赶紧滚!滚!”“我在外边站了一会儿,师父打电话让我回去,他说新案子到了。”林端喘了口气,于是没有片刻喘息的机会,也不能在爱人怀中倾诉他的恐慌,对世人、亲情、爱情的怀疑,所有的一切,他只有自己熬过去。法医在某种程度上,是孤独的群体,游走在生死之间,为生者敲响警钟,为死者寻找真相。凶案、惨案经历多了,从最初的的惶恐变成冷静和沉默,甚至会在案发现场游刃有余地开着幽默的玩笑,笑的时候都得小心,谨防尾随而来的记者有意拍下他们漫不经心的笑容,然后用三寸笔杆,指责人民警察不尊重受害人。也没什么,都是别人的故事,生啊、死啊、凶残啊、犯罪啊,对他们这帮游走在黑暗中的清道夫来说,都是别人的故事,必须要维持坚韧的心态、坚定的信念和对生命充分的尊重。当他失去对生命最后的留念与敬重时,他就同时失去了继续做法医的资格。因为信念和信仰,没了。直到此刻,段景升才明白,当林端问出那句“为什么活着时”他已经万念俱灰。“我亲手……将你推下悬崖。”段景升大彻大悟,痛苦伴随悔恨煎熬着他的心脏,过往的岁月走马观花,林端虽在他怀里,却轻飘飘得仿佛抓不住的流云。就像人在临死前总会回顾他的一生,在最后一丝希望消弭之际,林端想起了他还小的时候。张丽春问他以后想做什么,像每个小朋友都会做出的庸俗回答,他趴在妈妈肩头,开心地举起胖乎乎的小胳膊:“像爸爸那样的英雄!我要当警察!”年轻英俊的林先进哈哈大笑,摘下警帽搁在林端的小脑袋上,吧唧亲了他一口,拍胸脯道:“我林先进的儿子,以后肯定是个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