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姨姨拉着袁绮到客厅里坐了,先是大姨开门见山:“你姆妈还在生我们的气么?打她的手机也不接!”
袁绮抿唇道:“并没有生气,她最近身体不适宜,偏头痛,多数在床上躺着,不大看手机。”
“她要看医生,跟梦梦打声招呼,熟人好办事,方便的很。”
三姨接着道:“你小阿姨头脑简单,想当然就讲出口,不计后果,从小被我们宠坏了。但讲她有啥坏心眼,是真的没!就那样脾气。上趟从你家回去后,被我们一通教育,也后悔了。想着那姆妈还在气头上,过些天再登门放罪。”
大姨插话进来:“那外婆养老院的费用,绝对不会让侬姆妈一个人承担,让伊放宽心,不要再胡思乱想。”
袁绮静静听她们把话说完,才道:“我现在工作有工资好拿,以后外婆或谁要用钱的地方,就不要烦姆妈了,直接找我谈就好。”
听得这话,众人神情都显得怔忡,一阵沉默过后,大姨低声说:“我和那几个姨姨商量过了,待老娘百年后,她的这套房子,我们都不要,就给那一家门住。”
袁绮摇头道:“姨姨们做不了主,这是外婆的房子,按法律来讲伊对自己的财产有处理权,任何人无权干涉。”
三姨道:“我们和老娘早就商量过,她是心甘情愿的。绮绮也劝劝那姆妈,我们没她想的那么歹毒,皆是一母同胞的亲姊妹,血脉亲情还是顾及的。”
大姨拉过袁绮的手,莫名眼眶就湿红了:“你哥哥患病的事体,你们伤心难过,我们包括侬外婆,嘴上虽然不讲,但心底有个痂结着,不能揭,一揭就流血!谁能想到他会生癌病,我们那时上有老下有小,自己也忙得焦头烂额,这不是推脱责任的话如果能够重来,一定会多份关心给那哥哥,但后悔又有啥用呢!错过就是错过了。”
她叹口气:“从前不同你讲这些,如今你工作了,又是法官,最通情理也晓得那姆妈恨我们,恨有这些年了,但恨又能哪能,时光不能倒回,反自己伤身伤心,你多劝劝她!”
袁绮也是首回听姨姨们的肺腑之言,她心底泛起迷茫,一如窗外的天气。
难愈的伤痛
袁绮回到家时,姆妈独自坐在桌前,一盘雪里蕻毛豆,一碗汤泡饭,慢慢吃着,父亲上班还没回来。
“我炒个鸡蛋吧!”她洗过手要打开冰箱,袁母头也没抬,一惯的冷言冷语:“我吃这个够了!就是这样的命,早死早超生。”
袁绮深吸口气,并没坚持,拿起搁在椅上的包坐下,嗫嚅道:“我晚饭是在大姨家吃的。还有三姨四姨。”
“我就晓得。”袁母头也未抬:“她们都说什么了?”
“大姨讲打你的手机一直未接,问可是还在生气,小阿姨知晓错了,要来给你赔礼道歉。”
“我受不起。”袁母伸筷挟毛豆子,滴溜溜滚在桌面上,重新去挟了一颗,平静道:“最坏就是她,小样子,阴损”骂得停不下来。
袁绮手里拧着背包细长的带子,凉飕飕的牛皮缠紧手腕,又缓缓松开,沉默会儿,接着道:“听姨姨们说,和外婆商量过了,这房子留给姆妈,她们不要。”
“我谢谢她们一家门。”袁母把筷子啪得摔了,碗连带着倾翻虽很快扶正,但米粒混着汤汁糊了桌面一滩,她眼皮乱跳,铁青着脸怒骂:“以为给我房子,她们吞的家产、你哥哥的事就可以一笔勾销,她们就好心安理得了?想得倒轻松,我要让她们脖颈上带一辈子枷锁,一辈子喘不过气来。”
袁绮抬眼看她,人在失去理智的状态下是疏于脸部管理的,毛孔张开、青筋跳动、面肌颤抖,五官扭曲出丑陋的角度,是抵达心底最深处的隐痛。都说时间是治愈痛苦最好的良药,但显然在袁母还有姨姨们这里不是,她问出心底的话:“真要这样过一辈子?所有人都活得不痛快,包括我们,姆妈你这样才开心?”
“对!我开心!”袁母答的不假思索,又道:“你还是法官,就被她们讲几句漂亮话迷惑了。都是一帮混社会的老江湖,对付你绰绰有余。小时候哥哥对你的好不要忘记,他要活到现今,我们一定不是现在这副穷瘪三的样子。”
袁绮从小便知晓姆妈把希望全部寄托在哥哥身上,哥哥的离开简直要了她的命。可逝者已矣,生者还要活不是么。
她听见防盗门扭锁孔的声音,是父亲回来了,便拎着包起身回自己的房间,姆妈的嗓门在背后拔高:“翅膀硬了白眼狼。”关紧门,什么都听不见,眼泪却忍不住流下来。在黑暗里坐了会儿,才拧亮台灯,忽然想起什么,把包打开,取出那块奶油小方蛋糕,压的稀烂,白奶油糊在透明的塑料纸上,不由又是一阵伤心,扔进垃圾筒里。手机屏幕亮着,打开朋友圈,秦兰晒着新买的名牌限量款包,一堆熟悉的名字在底下点赞,她虽伤心着,拇指还是按了赞。忽然看到邵杰的头像,写着警钟长鸣四个字。觉得有些好笑,心情便不似方才那般堕入谷底了,好奇的翻看他的朋友圈,基本都是在普法,一直翻完半年可见,也没见到他国外女朋友的只言片语。
袁绮发过去一条短信息:【谢谢你送的奶油小方。】又添了三个字:【很好吃!】
“绮绮!绮绮?”
她放下手机,用纸巾擦擦脸,起身去开门。
“吃水果。”袁父端来一盘切好的橙子,看看她,压低嗓音道:“你妈妈的狗脾气,你要放心里去就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