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熠看着那时的祁荼心里都是钝钝的疼。像是被针扎过去,但是因为针眼太过细密又太多,这痛感又像是被几十万斤的巨石砸了下来,把他心脏都要碾碎了。——真的好心疼。他初见祁荼的时候,就想护着他干干净净的。到头来,祁荼却为他沾了血。比当时三十六支箭朝他倾轧过来还要疼。他看着祁荼处理他的身后事,这样的事他居然做得到。平日里那个软糯糯的小王爷真正展露出来了皇家的架子,不输给任何一个人。祁荼甚至没有流下一滴眼泪。他只是找最好的师父学了园林和风水,用他自己设计的图纸,在两个院子都最合适的地方开了一扇小门。他只是找了个夜晚把他常给吴熠弹的那张琴摔了,末了还嫌不够似的,一把火焚了个干净。他只是会每天写一封给吴熠的信,他还是不知道写什么,就抄了好多首诗。有一句他抄了三十多遍,一摞纸被他祸害得不轻。“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他没进宫,没有要求合籍。就是写了一封信,洋洋洒洒字字赤诚,要与他合葬。吴熠走在祁荼心慌的那晚。一年后,追封的护国将军去世那日,手上有荼蘼花的王爷不知所踪。后世记载是归隐。“护国将军逝世一年,其生前好友嘉王归隐。”实际上他在那天就离开了人间。他给两人留下不同的衣冠冢,在皇家的默许之下安排小林将二人的尸身葬在那一片松林里。祁荼最后留下的话在衣冠冢的墓碑上——那是他的墓志铭——“去寻人间。”他要去找他的人间。没了吴熠,算什么人间。————吴熠的视角几经变换,有他自己的,有祁荼的,甚至还有上帝视角。记忆纷乱庞杂。但是他确实真真切切爱了一场。父母的容颜模糊了,战场的肃杀模糊了。祁荼没有。祁荼。怪不得他对这个队员几乎是一眼看中,原来还有这样的前缘。祁荼那些不告诉他的好像都有了理由,他自己都想得明白。好不容易想起来的前世,不可能会忘掉的,祁荼闯关前的那些问题真是多虑。他在这个时候生出来了一种没来由的心慌,明明他只要睁开眼就能看到祁荼,他却害怕祁荼见他醒了会躲开他。到最后他没敢睁眼。他想了一遍自己这一世和祁荼之间的所有事情。祁荼那一批新人要来报道,刚好他们队里老人往内勤调,他作为队长要去挑个人。他挑中了祁荼。至今他还记得两年前祁荼看他的眼神,真挚的,却又看不清到底翻涌着什么。现在他才明白,那眼神之下压抑着千年的爱欲与执念,只是这一点,祁荼撑过了千年。仔细算一下,一千零五十七年。数不清多少个日日夜夜。祁荼在记事上写的那句“今为南阳将军出征四十六日,我二人一别早已月余”,比起这成百上千个年岁,实在是上不得台面。吴熠想不起来他有没有认真的和祁荼说过爱他。不是在动情的时候留下的呓语,而是一次正式浩大的表白。——好像没有。灯会的时候他只是认出来了祁荼;宫宴的时候他只是接过了祁荼送来的芙蓉糕,甚至当时还不确定自己的心意。在桃林吻了祁荼,当时他却什么话都没有说;在夏至说想做嘉王妃,但是没说过他爱祁荼;在七夕他终于和心上人在一起,他激动地抱着祁荼转圈,可是他还是没来得及说一句我爱你。就连最后他出征的时候也是。明明两个人都知道战事凶险。他只是问了打个小门成不成,如果能预见自己的死——他应该会问“忘了我吧成不成”或者问“我帮你迎王妃成不成”,但是如果知道的更多,知道祁荼焚琴抄诗,大概就会问:“等我回来我们成亲成不成”,如果知道的再多,知道了祁荼千年一场苦等,大概就不会问成不成,大概是要当着全天下的面吻上去,然后明明白白说上一句“我爱你,我好爱你”。————他还记得刚把祁荼领回到警队的那天。队里年纪最大的老王说他们队长领了个花瓶回来。他当时点了王桥吉的大名。可是后来他发现这个成绩最拔尖儿的学生还真就像是个花瓶,每天就只能往队长跟前儿凑一凑,带个早饭打个水。让他不知道说些什么好。他当时想的是——再带一带吧,毕竟年纪还小,破案哪里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他最纵着的就应该是队里这位花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