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那位老伯的原话。”
沈瑜春看向屋外,鹅黄色的槐花在风中上下跳动,仿佛年幼时祠堂四周幽幽闪烁的烛光。
“‘这孩子,也是个苦命之人。’父亲一身寒气坐于祠堂前的台阶上,月落成霜,哀叹不止。”
“总之从那以后,苏巍便开始疯狂寻找与那只芦花鸡样子相似的拿回屋里养,那时他家还不大,狭小的屋子里全是全是鸡毛、鸡食、鸡粪,他和鸡同吃同住,直到我父亲有一天上他家去,看到屋子里脏乱不堪,勒令他收拾干净,可他却一下子哭了出来,父亲询问很久才知道其中缘故,将沈家一处别院赠予他,那宅子有个不小的后院,足够他养几百只鸡了,苏巍被我爹感动得语无伦次,当即跪下拜他为义父,我爹觉得荒谬,但又确实欣赏这个人才,所以便说可以收他做名下门生。”
“这就是为什么他总是拿一筐鸡蛋来看望我父亲,以前听到这个故事时深受触动,现在再看看他。。。。。。只觉得可惜。”
屠龙少年终成恶龙,不知苏巍现在还养不养芦花鸡了。
这样的故事任谁听了都有几分难过,连杨呈一也渐渐不说话了,沈瑜春问道:“所以老师您还是没告诉学生,苏巍为什么变成如今这样?”
杨呈一也是叹了口气,仿佛所有人一说道苏巍都会觉得心酸:“他说他之所以这样,是不满上面对他的安排。”
沈瑜春又想起那句“是也不是”,问他道:“和沈氏有关?”
杨呈一点点头:“是了,本来苏巍一个人虽然孤苦伶仃,无依无靠,母亲被欺辱而死,可他苏巍一上来就入了翰林,他虽然生在湖州,可他生长的罗阳县是湖州最穷的,基本属于无人管理的地步,不是我夸张,就算苏巍当时把那个王县令打死了圣上也就睁眼闭眼地过去了,是以苏巍没几天就去找大理寺的同门说了这件事,这事儿都没传到圣上手里就被悄悄解决了。”
“说到这儿你可能又要问了,既然如此他又怎么会心生怨怼,沈家也没亏欠过他,你父亲身在翰林,官场之事过问的少,苏巍升迁他更是管都没管过,他之所以这样,是因为莫山岳。”
正在喝茶的姜琰差点将口中茶水喷出:“还真是因为莫山岳啊!”
难怪从出事开始就一直造谣莫山岳,敢情不是搞抽象,而是真的讨厌他啊。。。。。。
“寻真他怎么了吗?”沈瑜春微微不解,若说是看不惯莫山岳,使点手段想让他喝一壶也是可以理解的,毕竟他们二人是平级,没有比较就没有伤害,可若是说苏巍黑化完全是因为莫山岳,那可真是让人匪夷所思了。
杨呈一坚定地点点头:“不错,还真就是因为莫山岳。”
“。。。。。。为什么?我想不通。”
杨呈一用扇柄敲了敲桌子:“为什么,你傻啊,本来你爹就说收他苏巍一个徒弟就行,结果半路杀出来个莫山岳,不仅如此,那莫山岳进来就算了,还比他要聪明许多,问政论他比苏巍见解要深刻,讲人情他比苏巍会来事,什么好都让莫山岳占全了,那苏巍本来就心思敏感,是个爱多想的,这莫山岳哪里都好,就是学不会低调,天天跟那个孔雀开屏了一样在他苏巍面前晃,人家辛辛苦苦学了一天,回来看见莫山岳轻轻松松完成去逛歌楼了,换你你不难受?”
还真是,姜琰一想到莫山岳那副臭屁的嘴脸便浑身不爽,更别说苏巍了。
沈瑜春觉得自己还是要为莫山岳辩解一下的:“莫寻真其实也就是看起来不着调,您是知道的,他这么些年在朝中也是为国为民,让他干什么去哪他从来没有异议,上次莫家表弟在北漠边境杀了一个北人,他知道后逮着他弟弟就把人家腿给打断了,现在还拄拐呢。”
他瞟了一眼姜琰,后者已经听傻了,停顿两息给了她一点反应的时间才接着说:“虽然寻真他自己是个关系户,但却是个大义灭亲的,从来没有仗着沈氏和莫氏胡作非为过。”
听到这儿杨呈一和姜琰都笑了,只有沈瑜春还在一脸认真地解释:“真的!”
杨呈一笑得身体仰过去:“确实确实,也正是因为这样,苏巍这才明白有学识和才华并不算什么,这才开始想着财权两收。”
是啊,姜琰想,虽然南胤总体还是以农为本,认为商贾是歪门邪道,但不得不承认,有些政策虽然不明说,但还是偏向商人的,在任何时代,钱都是硬通货,没有钱寸步难行,就像苏巍,如果他老老实实等着靠政绩加官进爵,那他这一辈都只能在翰林院那个小院子里写注修史,编修对于有名望的世家来说算是一个体面的工作,毕竟人家不用养家糊口,可对于苏巍这种一穷二白的寒门子弟,他不需要体面,他需要的是钱。
面子对于穷人来说形同虚设,姜琰穿越之前在施工企业当过一段时间的项目财务,当时住宿条件非常艰辛,住的是施工现场旁边临时搭建的板房,风吹日晒,下雨的时候外面下小雨里面下大雨,连上厕所都要举着伞,他们管理人员住的还是自己单独的一个院子,更别说旁边的工人们,一个大集装箱里支四五个床,没有单独的洗漱屋子,无论春夏秋冬都在外面洗漱,有的还拖家带口,刚生下来的婴儿在充斥着烟酒臭味的阴暗屋子里哭叫着,母亲在四五个男人的鼾声中哄着孩子入睡,这样的环境下人还要什么尊严呢?
她只待了半年就辞职了,人是无法在这样的环境下生活的,至少她不能。
所以对于苏巍来说,能拿到钱不就行了,难道真的要像母亲一样以死明志?他不能,或者说他也没有这样的勇气。
姜琰忍不住感叹道:“有了钱就可以拿去买官,然而官越做越大,贪的钱也越来越多,贪念就像无底洞一样,有些人总想着贪一点也没关系,回头再把洞补上就好了,结果这洞反而越挖越大,到了最后人心不足蛇吞象。”
杨呈一简直不能再同意了:“是啊,唉,不过好在问清楚了……他这事儿一解决,我也好回京复命了不是?”
话毕,他如蒙大赦地叹了口气,站起身子拍拍刚才因为坐着而在膝盖上堆积的衣服褶皱:“他的事情我说完了,如你所见,是个可怜人的悲惨故事,你和这位小女郎还有什么要问的吗,要问一并问了,没有的话我就要回去眯会儿了,我在县衙大牢里坐了一晚上,嘴都说干了才撬出这么一点话,你们可是情报的第一知情人,可别往外穿,哈哈。”
沈瑜春知道老师又在开玩笑,摆手说自己不会,杨呈一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正要走出门又被沈瑜春叫住了:“老师!”
杨呈一紧急刹住,心想这位小祖宗又要干什么,沈瑜春跑过去见他脸上浮现出些许不耐,汗颜道:“老师您别恼,学生再多问一句,您真的觉得这件事这么解决就行?”
杨呈一一脸奇怪:“不然你还想怎么解决?”
沈瑜春摸了摸鼻头:“我的意思是您不觉得这件事蹊跷?”
杨呈一点明:“你是说要不要深究?”
沈瑜春点点头。
杨呈一觉得有趣,歪头笑道:“果然是年轻人,有热血,讲正义,不过,这件事就算了吧”
“为什么?”
杨呈一一字一句地重复道:“为什么?昭远,你可曾记得咱们二人第一次见面?”
沈瑜春道:“初次见面时您就在朝上为我解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学生怎敢忘记?”
杨呈一道:“你还记得我怎么说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