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脚腕上这条铁链,她倒真有一种一场大梦的错觉。
明漪倚靠在贴满符咒的巨石旁,手里拿着一本南华经,轻声念着上面的内容。其实大部分情况下她都更喜欢默读,但念及吴砭曾嘱咐过的话,她还是依着他说的做了,若真能渡一渡那妖怪,也算一个善举。
而禁洞里面的那个人却听不见任何东西,无穷无尽的疼痛早已使人无法辨别真实与虚幻了。
除了吟诵道法真经外,明漪还开始尝试着做另一件事。
这件事在脑子里成型时,她的心情便开始忐忑起来,就像放在一根细线上的水桶,不知道什么时候桶一歪,水就如同千斤坠物一般倾斜而出。但她还是想去做,尤其是每每回忆起在东海无人岛上,那个她错以为是生离死别的瞬间。
她朝四下看了看,见无人,放下书,声音极轻地呢喃道:
“三三。”
也不是多大的事,就是这么轻轻地叫一叫她的乳名,便足以让明漪心中悸动了。
以前没怎么叫过这两个字,说出口总觉得别别扭扭的。希望多叫一些时日,她可以渐渐习惯这样亲昵的称呼,虽说亦不知有何用处。
柳逢雪将她的手记簿和一些书本笔墨都带了来,于是她闲时就伏于石板上写些东西。之前提笔就是道法心得,现下却总爱玩弄起她曾嗤之以鼻的沉郁语句。
“庚子年六月初五。三三,不知现在神界还是青丘。”
“庚子年六月初九。今日下雨。”
“庚子年六月初十。玉虚很少下雨,三三,你该来看看。”
“庚子年七月十五。有时觉得日子漫长,有时觉得恍然一瞬,浑浑噩噩,不知所终,此生不过如此。”
“庚子年七月十九。若我小心一点,没有毁了容貌,三三应还喜爱我旧时模样。”
“庚子年七月廿一。可惜无酒。”
“庚子年七月廿五。后山旧居,我托逢雪去打点干净,菜园子浇上了水,播了新种,茶树亦打点妥当。茶叶摘了洗净,晒干后装罐封存,以备日后取用。”
“庚子年八月初七。你真的不再来看看我。”
“庚子年八月廿二。作夜阿蛮来访,脸色颇是难看,问我三三的行踪,我答不知。她没有再多说其他,只是哭,逢雪去安抚,才知她心爱之人已和他人成亲。不知她倾慕于谁,此般心境我倒能体会一二,望逢雪能逗她开心一点。三三,如今已嫁做人妻,多少也该收了心思,好好扶持夫婿,孝敬公婆,为夫家生下儿女,延续香火。如今又不知跑到哪里去,要是落了他人的话柄,说你水性杨花就不好了。神界那边,也不知会不会刁难于你。”
“庚子年八月廿三。昨日尽写违心之言。”
“庚子年八月廿九。我既盼着你不守妇道,又盼着你只守我一人的妇道。”
“庚子年九月初四。一个人待久了,总作痴心妄想,可又止不住要想。”
“庚子年十月十三。近来看什么都想到你,山是你,树是你,水也是你。”
“庚子年十月十四。今年初雪,绵延两日有余。”
“庚子年十月十五。雪也是你。”
“庚子年十一月十九。季鱼清师姐来看我,带了一只她私藏的肉鸡,我说我不涉荤,她偏不信,说我之前吃过一次了。三三,你若在就好了,你在的话,便能向她证明我那时并没有吃。”
“庚子年腊月初一。今日师尊来看我,他已经大半年不肯见我,此次一来,却告诉我他欲要招收新的入门弟子。原来多年师徒情谊,也不过是建立在我能为他利用的前提下,一旦我不是那个最好的选择,他就连最后一点脸面与尊严都不会再给。”
“庚子年腊月初八。果然,门中师姊妹与我逐渐断了往来,只有逢雪还来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