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姐变得好难懂。
柳逢雪这么想着,端了今天分量的饭菜和药推开了明漪的房门。
明漪正坐在书桌旁边写字,肩上披了一件厚袄子,脸色依然不是很好,握着笔的手也白得发青。她没什么表情,目光只淡淡地跟着笔尖于纸上游走。
“师姐,该吃饭了。”
“放在那里吧。”
明漪连眼皮都没抬。
“哦……”柳逢雪把饭菜放到圆桌上,打算多留一会儿,便走向书桌,探头探脑地看,“师姐,你在抄什么?”
明漪轻声答道:“南华真经。”
“师姐,其实本不该和你提的,可是我……”柳逢雪话说一半就开始哽咽,鼻头猛然就酸了,“我好难受,一想到阿蛮姑娘走了,心里就像针扎一样疼。她说以后再也不回来了,那我就再也见不到她了,那个人,那副音容笑貌,都再也不会出现在我面前,全部都消失了,全部……”
“消失便消失了吧。”明漪的声音寡如清水。
“师姐你、你都没感觉的吗?那只狐狸也走了啊,她都回去嫁人了,你都不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她嫁人,是我从来都求之不得的事。”
柳逢雪想来也是,师姐和她又不同,她是主动喜欢阿蛮的,师姐是被倒贴的那一个。或许正是如此,师姐才会像现在这样风平浪静。
“那,看来你是真的一点都不曾喜欢过她了。”柳逢雪抽了抽鼻子,抹了眼角的泪,“这样也好,不然也是像我一样白白伤心。”
“逢雪,她们是妖,人妖殊途,纵是豁出去硬要在一起,将来也会面临颇多难处……”明漪顿了顿,“她现在走了,或许正好免了你以后的困境。”
“师姐,人妖为什么要殊途啊?”柳逢雪听了后反而哭得凶了,呜呜咽咽的,“我只是喜欢上了她而已,为什么必须得藏着掖着,连明明白白告诉她的机会都难寻一个?所有人都会告诉我我们殊途,但为什么会有这种天生就殊途的事呢?我不懂。”
明漪的左手紧紧握成拳,悬垂于纸上的笔微微颤抖,笔尖的墨被晃晃悠悠摇下来了一滴,“啪嗒”一声,落在了她刚刚抄完的南华经上。
墨点晕开之处,正是南华内篇逍遥游第一卷一句——
是非之彰也,道之所以亏也。
道之所以亏,爱之所以成。
明漪垂着眼,深深呼吸一下,拾回刚刚的思绪,“逢雪,我们是修道者,自该心无旁骛只念道法修炼,你若想透了这一层,纵是再多不舍,也应丢弃。”
“师姐,你想透了?”
“我一直都想得很透。道法,才是心中应当唯一秉持的信与念。”
“师姐这般深明大义,我领会了,谨记师姐的教诲。”
明漪点了点头,道:“你好好想想,不能再这般颓靡下去。”
“是。”
柳逢雪心里很是佩服明漪,她本来还以为明漪之前那么纵着狐狸,多少都有了点牵绊,没想到狐狸去嫁人了,明漪仍能清楚自己所求,一点都不受影响。师姐这心境,不知高过自己多少倍去了,怪不得能是掌门继承者。
她又寒暄了两句,便拜别明漪,自觉离去,不打搅她抄写经文了。
明漪继续板着脸直着腰抄她的经书,再没人来叨扰,只她一个人,孤孤单单地坐在书桌前,端得一副严肃认真的样子。
笔下铁画银钩,摹出一句又一句道法。
“夫道不欲杂,杂则多,多则扰,扰则忧,忧则不救。”
“不忘其所始,不求其所终。”
“隳肢体,黜聪明,离形去知,同于大通,此谓坐忘。”
“天下有道,则与物皆昌;天下无道,则修道就间。”
“不为福先,不为祸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