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莉诺已经被扶进了产房,浓重的血腥气混杂着埃莉诺痛苦的呻吟,像是尖刀一样插在他的心口上。
他不应该把亨利二世叫回来,不应该让他的情人见到母亲,他早该想到亨利二世可能是在牛津寻欢作乐,他本就不是什么忠诚的人,历史上,阿基坦的埃莉诺生了十个孩子并活到了八十四岁,但他不知道她是否会死在这场生产里,很多微妙的细节变动都会影响一个人的结局。
他爱他的母亲,他不想失去母亲,威廉感到他控制不住眼前的泪水,他连忙低下头,不想让弟弟妹妹们看到他现在的样子。“妈妈不会有事的,对吗?”玛蒂尔达拉着他的手,漂亮的眼睛满是担忧,她想要哥哥给她一个能让她放心的答案。
“会的,她会生下我们的妹妹,她会活到八十多岁。”威廉勉力道,他只能一次次用真实的历史安慰自己,他环顾四周,看到了一尊十字架,当即跪下祈祷:他是现代人,是无神论者,但若上帝真的能保佑母亲度过此劫,他愿从此虔信天主,不论是朝圣还是禁食,亦或是资助一支十字军,只要他的母亲可以活下来,并且不要因为这次痛苦的生产落下任何疾病。
“是一个小公主!”不知等了多久,产房里才终于传来助产士惊喜的声音,她抱着他们的妹妹走了出来,向他们报喜,“母亲呢,王后还好吗?”威廉连忙站起来,急切地追问道,“王后的情况还好,她很累,她说她想休息一下。”
“好,那就好。”威廉说,他感到他的泪水不自禁划过他脸颊,他克制不住了,“要用热水洗手,要消毒太好了。”
“哥哥!”理查叫了一声,立刻上前扶住威廉,而威廉摇摇头,草草看了看他的弟弟妹妹们,“去休息吧,你们都累了,我要陪着母亲”
虽然针对中世纪的卫生条件,所谓的热水消毒只能说聊胜于无,但幸运的是,埃莉诺在这次高龄受惊难产中有惊无险地生下了她的小女儿琼,并且没有产后感染。“那个女孩呢?”在生产的痛苦刚刚过去后,埃莉诺首先问的居然是罗莎蒙德,威廉犹豫片刻,回答道,“她被安置在威斯敏斯特的一座庄园里父亲没有见她。”
他已经知道了他父亲的情人就是那位大名鼎鼎的罗莎蒙德夫人,历史上,亨利二世对这位情人可谓情根深种,他现在能暂时抛下情妇关心妻子是出于他的愧疚,但他的愧疚能保持多久呢?“她很美丽,比我年轻时还要美丽。”埃莉诺喃喃道,她在控制不住地发抖,“而且我已经老了,她还年轻,那么年轻不,我还没有老!”
她抚摸着自己的脸,又按着自己的腹部,她刚刚生产过,她还没有老得不能怀孕,她的语气开始急切:“我还可以给亨利生下孩子,合法的、有继承权的孩子,也许是个儿子,亨利想要儿子,一头和你们一样美丽强壮的小狮子”
“清醒些,母亲!”威廉忍无可忍道,他抱着埃莉诺,虽然他的肩膀还不够宽阔,但足以抱住母亲,“这一次生产,您差一点就要见上帝了,您确信下一次您还会这么幸运?即便您有这样的幸运,您可以一直生孩子吗,清醒些,父亲已经移情别恋,他不再爱着您了!”想到曾经的美好家庭已经有了一道不可弥合的伤口,威廉也克制不住悲伤和痛苦,但当着埃莉诺的面,他还是要尽可能地和埃莉诺条陈缕析,让她放弃对亨利二世的幻想认清现实,“父亲会愧疚,会服软,可您相信他真的会对那个叫罗莎蒙德的女人不管不顾吗?即便他真的让她消失在我们的生命中,您能忘了她吗,在看到父亲时您不会想起她吗?裂痕已经存在,那我们就面对它,徒劳的粉饰只会在未来伤我们更深!”用现代的话来说就是男人没一个好东西,他丝毫不在意这句话其实也把他自己骂了进去,他的情绪似乎也激动起来,一些曾经的记忆再度扼住了他的灵魂,丈夫都是一样的,父亲也都是一样的,掌握强权和财富后人性本就会异化,“君主都是一样的,或者说,作为丈夫的君主都是一样的。爱情和婚姻可以令君主暂时俯首,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会愈发冷酷专断,这个时候要驯服君主只能操控比他更为强势的权力!”
“你说得对,威廉。”良久之后,埃莉诺轻声说,在短暂的歇斯底里后,她终于从不愿接受现实的侥幸中清醒过来,如果她的婚姻注定会一败涂地,那就接受这一切吧,“趁着你父亲还有愧疚,我应该向他索要,再蛰伏时机等待报复但我不再年轻了,而你父亲远比路易七世强大狡猾,我不能再快速找到一个能帮我复仇的丈夫。”
“可您还有我们。”威廉说,他跪在埃莉诺脚下,亲吻她的手,“丈夫会背叛妻子,但孩子永远忠诚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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亨利二世知道他这一次确实做得过分,如果他要告诉埃莉诺罗莎蒙德的存在,至少不应该在她怀孕的时候。
事实是他没有留意罗莎蒙德的动向,以至于差点害得埃莉诺难产而亡,当埃莉诺在产房中嘶吼时,他也真情实感地恐惧和后悔,如果他没有遇到罗莎蒙德该多好,但埃莉诺毕竟活下来了,琼也活下来了,为了减轻这次出轨事件对家庭的影响,他决定尽可能地讨好和挽回埃莉诺,不管她要什么,哪怕是要他把罗莎蒙德送去当修女。
他只是找了个情妇而已,他找再多情妇也不可能动摇埃莉诺的地位,至于罗莎蒙德,过了这段风头他还可以找她再续前缘,她跟埃莉诺不一样,她只能依靠他,虽然他还想再扮演一段时间的“曼恩伯爵”,但在谎言已经被戳破后他只能和她提前亮明国王的身份,女人总是心软的,何况是罗莎蒙德这样温柔天真又无依无靠的女人,他给她送些礼物、许诺承认他们未来的孩子,她会眼泪汪汪地和他重修旧好的。
他的妻子在生产一个月后终于愿意见他了,这令他松了口气,并且比他想象中快很多,也许是威廉在劝说她。“不是你想象的那样,埃莉诺。”他一进门便立刻对埃莉诺道,“我没有真的想和她结婚,只是想要玩一个游戏,我的妻子是你,没有人能够动摇你的地位”
他婚前婚后也时不时拈花惹草,埃莉诺一直对此不闻不问,此次大发雷霆不外乎是因为那份结婚文件,他以为埃莉诺会气恼地同他算账,但他的妻子比他想象得要平静许多:“不要紧,亨利。”他听到埃莉诺对他说,“我们是因为相爱才结合的,如果我们不再相爱了,我们还是分开吧。”
相爱。相爱。相爱。
尽管他们的婚姻有政治上的一拍即合,但他们确实因相爱而结合,经历了第一次痛苦的婚姻,埃莉诺不会选择一个她不喜爱、不能给她带来快乐的丈夫,而现在她也不再爱着他了吗?“不要这样,埃莉诺。”他试图做出挽留,潜意识里,他还不想这么快就和妻子形同陌路,“我们还有孩子,我还爱着你,我们仍可以一起生活”
“不可能了,亨利,你已经开始厌倦我,与其让我们成为对怨偶,不如让时间停留在我们对彼此还有愧疚和留恋的时候。”埃莉诺说,她微微低垂眼帘,这令她的容貌显得更加静谧温柔,“我想回到阿基坦,亲自治理我的领地,若我常年在外再忠诚的骑士也会心生不满的。即便我离开了你,我仍会是你的王后,你孩子的母亲,你的封臣和盟友,这是最好的结果,不是吗?”
是的,她是他的王后,她不会再寻求离婚,她也不太可能再生下新的继承人了,有婚姻和封臣的誓言约束,埃莉诺总会站在他这一边的。“我会保障你的权利,如果你需要金钱或军队,也可以给我写信。”心理上,亨利二世很快接受了这个安排,并且他发现这或许真是一个不错的安排,就当埃莉诺是替他治理领地了吧!“你说得对,我们需要确保对阿基坦的掌控力,由你亲自治理阿基坦是最好的办法。”
“我会握紧我的阿基坦的。”埃莉诺淡淡道,“还有,孩子们不能离开母亲,我要带理查和杰弗里回去,除此之外,如果你要给他们订婚,给他们的未来做出安排,至少要经过我的同意,尤其是女儿们。”
“好的,好的。”和他预想的代价相比,这点要求简直是小事一桩,况且埃莉诺并没有要求带更年长的两个儿子,想到威廉,他忽然想到另一件事,为了避免往后的争吵,他决定先在此坦白,“关于理查的婚事,我已经有所计划,也许这恰好也是你的想法。”
“你想让他娶谁?”
“康斯坦丝,等他们正式成婚,他就是布列塔尼公爵,对于三子来说,这是个不错的归属吧?”
他感受到埃莉诺正审视着他,他不确定她有没有看穿他的深意。短暂的静默后,他听到埃莉诺说:“是的,这是一个很好的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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针对埃莉诺当日的难产风波,威廉并没有对弟弟们透露太多内情,在羽翼未丰的当下,让弟弟们对父亲产生过分明显的怨恨无益于他们的地位,尤其是理查。
得知自己要和母亲一起前往阿基坦长期生活,理查起初还是兴奋的,但得知他要订婚后他的脸立刻就垮了下来。“我不想结婚!”他控诉道,“我也不想去布列塔尼,我对那些山地丘陵没有兴趣,我要留在阿基坦!”
“结婚是十年以后的事情,十年以后发生什么都有可能,也许你以后会爱上布列塔尼呢?”威廉说,他想要摸理查的头,但他已经需要踮起脚才能完成这个动作了,为了避免尴尬他明智地选择了放弃,“要听妈妈的话,陪伴她,保护她,你已经快到成为骑士的年龄了。”
“我已经是个骑士了!”理查大声喊道,他确实有底气说出这句话,虽然才八岁,但他已经可以使用简单的武器,一些瘦弱些的骑士已经不能击败他了,他很快又渴望地望着威廉,“那你不跟我们去普瓦捷吗?你要离开妈妈和我吗?”
“是的,我要留在伦敦,我要陪伴父亲。”威廉说,眼底显而易见笼罩上了一层阴霾,“我会经常来看你们的。”
这个年底,埃莉诺一直忙着收拾回普瓦捷的行装,但意外的是,杰弗里拒绝和埃莉诺一起回普瓦捷。“母亲身边有一个儿子就够了。”他说,他对亨利二世露出了讨巧的笑容,在这个当口无疑令亨利二世心花怒放,“男孩总应该跟随父亲,父亲才是真正能够决定他们命运的人。”
“是的,杰弗里。”亨利二世道,大力揉了揉他的后颈以示亲密,他的目光有意无意地落到威廉脸上,却对小亨利道,“你也这么想吗,亨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