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侧的包子皮浸泡了红烧鳗鱼的汁水,吃起来甜中带着些许咸香,叫人忍不住要尝尝里头的肉馅是个什么味道。掰开一个小口,油脂香气扑面而来。雪白的包子皮里包裹了红焖过的鳝鱼丝与粉条段,可看到微微颤抖的鳝鱼丝红润油亮,粉条段因浸泡了汤汁呈现出诱人的酱褐色,一瞧便叫人忍不住分泌口水。入口一尝——红焖过的鳝鱼丝肉软滑溜,温暖的热气夹杂着咸香弥散整个口腔。其中的粉条被剁成软烂的小块,吸收了红焖鳝的汤汁,荤素搭配,让人食指大动。滑溜鲜美之余还能吃到香芹末,爽脆的口感带着解腻的清香,点睛得恰到好处,在咸香交叠中多了一层脆爽,让整个包子都增味不少。吃到最后剩下浓稠的肉汁,全数吸溜进去,全然是满足感。徒弟们几下便吃完了包子,纷纷眼巴巴瞧着蒸笼里其余的包子。慈姑板起脸:“不成,那可是客人们的。你们再想吃的话今儿可以自个包。”看着别的徒弟都在兴高采烈讨论何时用什么调料是为着什么道理,汪老三死活插不上话,他咬咬牙,终于说出了那句从今日起就萦绕在他心头的话:“师父,我……我还是回去罢,我真不是这块料子。”此言一出,屋内登时安静下来。李大头攥攥手心,忽得走上前来:“是我……,我不该为难汪三。”自打看见汪三被自己欺负还老老实实杀鱼,他便心里升起了隐约后悔,此刻见他要放弃祖业,心里的不安上涨到了极点:“前几年汪三掌事,我娘生病我要告假,汪三不许,我便怀恨在心。今日见他成为徒侄便蓄意报复。是我狭隘。”钱百富也跟着站出来:“我也有份。”汪老三摇摇头,苦笑一下:“不关师伯们的事,是我太没用。”他本来立志要重振家业,好好儿操持起汪家家门,今日一番努力便明白他半点都没有厨艺天赋。切块切得稀烂倒也罢了,多练练总能够有起色,可什么时候捏一点胡椒,又什么时候几成火候,对他来说不亚于攀登天梯。慈姑微敛神色,拍拍手上的面粉,直接问汪老三:“那你喜欢做什么?”啊?汪老三一愣。“如果不是出身御厨世家,只是个无忧无虑的小少爷,那你打算做什么营生?”慈姑声音平和。汪老三犹豫了一刻。他从来没想过自己还能选择做什么。“不做厨子的话……”他犹犹豫豫,试探着说出自己内心真实所想:“吃喝玩乐?”诸人:……有人发出轻笑声。汪老三有些羞愧,急着辩解:“其实也不是,唉,我这人吧,就好美酒,好吃食,虽然我做不出来,可我那舌头灵得很,谁家的鱼,谁家的猪羊,但凡有一点不新鲜,一口就能尝出来。”“上次在丰乐楼端上来一盘清蒸鲥鱼,上头盖着那猪网油的那猪一定没被煽过,我一口便尝出来不对,叫来厨子,他还嘴犟,于是我非逼着掌柜的一起去寻那供应猪网油的肉店,肉店老板才说临时缺货,换了个生猪收购贩子出的这纰漏。当场叫丰乐楼掌柜的心服口服!嘿,这有什么难的?一闻便觉得膻,一吃就知道鲥鱼味冲……”他眉飞色舞描述着当时的情景,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己的眼睛已由黯淡灰涩变得亮晶晶,闪着适才没有的光泽。慈姑笑道:“我知道你能做什么了。”《汴京美食录》“嗯?”汪老三强忍着泪水,茫然抬起头。“你既然也中过秀才,想必读过几本书,可知道南朝时余姚人虞宗写过一本《食珍录》?可看过本朝有位夫子所著《清异录》?”慈姑和颜悦色娓娓道来。“晓得的。”汪老三一头雾水,不知康娘子为何口出此言。却也听过这几本书,知道都是文人写饮食百态的。慈姑笑吟吟道:“这不正好?你今后便收录汴京美食,编录朝报,写多了便汇集成书。往小里说,既是自己兴致所在,还继承了祖业。往大了说,这许多撰饮秘方不至于失传,你也能青史留名,岂不快哉?”啊?汪老三惊愕得长大了嘴。李大头摸摸自己的大头:“原来这文人也会写咱们不入流的厨子行当?”厨子在这个朝代本就是手艺人,不入流,自然被文人轻视,却没想过自己日常做的菜能被文人写进书里?“那是当然。”慈姑笑道,“食饮虽微,不可一日或缺;鸢肩羔膝,必有振翅之时。咱靠手艺吃饭,又比哪个低贱?”钱百富虽然听不懂那句文绉绉的话,可后面那一句“又比哪个低贱?”着实说到了他心坎里,他走到汪老三身边,重重一拍他肩膀:“汪三,好好儿写!也叫那些人瞧瞧咱们厨子行当有的是讲究!”全然没有适才的轻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