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云蘅起先没反应过来,但是很快就想起他口中的梦舟,是她外公裴寒松的表字。皇帝这口熟稔的语气,让纪云蘅觉得惊讶。
“他是天子门生,当年那场殿试他拔得头筹,成为大晏最年轻的状元郎。从他步入朝堂的那日起,我就着重培养他,将他一步步往上提拔,如若不出那年的事,如今也该是丞相了。”
纪云蘅默默地听着,跟随许肃裕走到了内殿,就见十数盏珍珠一样的壁灯亮着,将大殿照得透彻,因此纪云蘅只要一抬头,就能看见墙上挂着的那幅画。
许肃裕也停下脚步,望着墙上的话,叹息一般笑道:“梦舟啊,又一个二十年。”
墙上那幅画中,年轻的状元郎身着红袍,俊朗的面容尽是笑,眼角一颗黑色的小痣。
昔日裴寒松高中状元之时,许肃裕不过也才二十余岁,是大晏最年轻的君王。裴寒松拎着酒坛参加鹿鸣宴,后来早朝时被官员弹劾有失体统,许肃裕便拎出了站在朝臣之中的裴寒松。
大殿之内,许肃裕高坐在龙椅之上,视线往下一落,百步开外才能瞧见裴寒松,当间隔了相当远的距离,许肃裕甚至瞧不清他的脸。
此后的二十年,裴寒松在早朝时所站的位置越来越往前,许肃裕只要目光往下一落,就能看见他如一棵长松立在前方。
只是后来这棵长松被人连根拔起,而他,则是送刀之人。
“良学这孩子没少吃苦。当年我对太子溺爱,以至于他甚至没学会如何保护自己才被人所害,所以我将良学接进皇宫之后,就一直在教他将来如何成为一个君王。”许肃裕微微低下头,从背后看去,他虽然仍旧站得脊背挺拔,却也能看出苍老之态,“仁心,是他的最后一课,手刃杀父之仇,是他最后一场试炼。他学会了,做到了,我才能放心地将这万里江山交付于他。”
纪云蘅想起许君赫先前的遭遇,他受了很多伤,也失去了一些人,吃了不少苦头。他总是亲身犯险,没有利用皇孙之位将所有事情都推给手下的人,他就是要亲手抓住那些,害死了他父亲的人。
纪云蘅在这一刻无比理解许君赫的心情,就像她也愿意为了裴氏,为了母亲坚定地参与那些事,哪怕知道凶险万分。她觉得自己好像跟他共同了一颗心脏,连跳动的频率都相同。
她看着画上的俊美状元郎,问道:“陛下,此局何解?”
许肃裕转身,目光落在她的脸上,视线似乎聚焦在她眼角的那颗痣。
纪云蘅与年轻时候的裴寒松太过相像,只要见过裴寒松年轻模样的人,都能第一眼看出她与裴寒松之间必然血脉相连。
“昔日周郎江上一战,将万事俱备时,还欠一场东风。”许肃裕高深莫测道。
纪云蘅听不懂,满脸迷茫,看起来有几分呆傻。
许肃裕看在眼里,又觉得她与裴寒松不太像。她看起来反应迟钝,也算不上口齿伶俐,打面上一看就是一个软性子的人,被欺负时可以任意捏成各种形状。这样的孩子,似乎无法成为母仪天下的后宫之主。
在后宫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她自然也无法应对那些尔虞我诈。
可许君赫对她的情愫几乎全写在眼睛里,只需一个落在她脸上的眼神,就能让人看个分明。
如此热烈浓郁的感情,仿佛是年轻人独有,且用之不竭。现在就算是让许君赫在东宫里造一间金屋给纪云蘅,他定然也是二话不说就去做。
许肃裕心血来潮,突然开口问:“纪丫头,你可想住在皇宫里?”
纪云蘅一愣,“皇宫?是陛下和良学的家吗?”
许肃裕听后就笑了笑,又道:“看来还是问得太早。”
纪云蘅没想明白皇帝所说的话,还想追问,却见许肃裕就摆了摆手,背过身去道:“朕乏了,你先回去吧。”
拜别皇帝之后,纪云蘅边思考边往外走。她觉得皇帝总是将话藏三分,分明用意在左,说出的话却往右边去。纪云蘅听不懂,因此思考起来更为费劲,恍惚间走出了大殿,就看见许君赫站在外面,像是等候许久了。
她不自禁地加快了脚步,来到许君赫跟前,“良学,你在等我?”
许君赫抬手,在她的侧脸上轻轻揉了一下,拇指擦过她的眼睛,低声问道:“累了?”
纪云蘅是睡到一半被人喊起来的,应对皇帝又耗费了不少精神,这会儿放松情绪后,倦意席卷起来。她应声打了个哈欠。
“走吧,回去睡觉。”许君赫牵起她的手,带着往回走,“我已派人去与薛惊羽和邵生接头,明日就能与他们见面了,万事都等睡醒再说。”
纪云蘅顺从地被他牵着,走了几步后,她倏尔开口,“方才陛下问我想不想住在皇宫里,这是想让我搬进皇宫住吗?”
许君赫脚步一顿,当即停了下来,转头朝纪云蘅望去。他背对着皎皎月光,衣裳的锦纹如流水般散发着微芒,眼眸像深不见底的湖水,直直地盯着纪云蘅,“那你是如何回答,你想住进去吗?”
纪云蘅停了许久,而后才慢慢开口:“我不知道,那不是你的家吗?”
许君赫像是唇角轻勾,俊美的脸浮上一丝笑,“可若我们成婚,那皇宫也是你的家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