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年来,她不知梦到过多少次这件旧事,每每在梦中回到那时,她总在想,这一切若只是场噩梦该有多好。可纵然是梦,纵然也的确醒来了,一切依旧毫无改变。日升月落,循环往复,至今阿翁已离开她整整八年了。“姑娘醒了?”一名脸蛋圆圆的丫鬟走了进来,同样圆圆的鼻子紧紧皱着。少女已擦去面上泪痕,见小丫鬟吉吉神情不对,遂问道:“可是幽州那边有消息传回了?”“可不是么!”一直想报信却又怕扰姑娘午歇的吉吉气愤难当,此时终于得以将在心里重复了八百回的话说出口:“您敢信,曹观亭那厮竟是偷偷在幽州城外养了个娘子做外室!”少女靠在秋香色迎枕上,面孔上几乎没有什么意外之色,“他果然也只这点出息了。”而后问:“祖母和阿兄都已知晓了?”“是,老夫人和郎君为此十分不悦,直道当初怎就瞎了眼替大姑奶奶选了曹家这门亲!老夫人说了,此事绝不能就此作罢,但究竟要如何,到底是还需大姑奶奶自个儿做主才行。”“更衣,去曹家。”少女自榻上起身,脑后披散着的鸦发乌亮如上好的缎子,她伸手由丫鬟披衣,一双大而明亮的杏眸望向窗外院中那棵挂着颗颗红彤彤小灯笼般的柿子树。少女心情愉悦,嘴角现出一对梨涡。阿姐最喜食软柿,刚好可以接阿姐回家吃柿子了。出了吉家大门,梳着双髻,着浅藕半臂青衫裙的少女提着裙角脚步轻盈地踩上脚踏,上了马车。马车行经之处,时有风起掀起一侧青纱车帘,便惹得行人留下几声议论。“瞧,那就是吉家的二娘子了……”“真是可惜啊。”“若晴寒先生还在世,怕也要对这个孙女失望透顶……”那些语气可惜又可气。少女靠在隐囊上听着这些被风揉碎的声音,浑不在意地打了个呵欠。她正是吉家的二姑娘,吉衡玉。叫这些陌生之人觉得可惜又可气的存在。曹家很快到了。“娘子此时正在大娘子院中侍疾,吉二姑娘在此稍等等吧。”丫鬟将人请入花厅,不冷不热地说道。衡玉道:“大娘子既是病体未愈,我身为晚辈理应前去探望请安,烦请引路吧。”丫鬟不怎么情愿地应了声“是”,转过身带路。“……这么滚的茶也捧到我面前来,莫不是想烫死我!”“那儿媳给母亲换盏凉的来。”“区区小事都做不好,半点侍奉长辈的眼力都没有,也不知吉家究竟是如何教养的……行了,给我捏一捏腿罢!”“是。”丫鬟走了进来:“大娘子,吉家二姑娘来了。”跪坐在床边替榻上的婆母云氏捶腿的吉宁玉闻声垂着的眉眼一抬,露出一丝笑意。阿妹来了。衡玉福身行礼,望向云氏:“大娘子的病还未好利索么。”“郎中说了,我这是心病所致,心病还需心药医……”云氏说话间,视线似有若无地扫了一眼宁玉的腹腰处,轻叹口气:“可谁叫我是个没福气的呢,这病又岂是那么容易好的。”衡玉也轻轻叹气。若果真如此,那这病怕是这辈子也好不了了啊。真是可怜。不过她瞧着这位大娘子面若满月,气色红润,相较之下倒是她阿姐被折腾得更像个病人。“既是二姑娘来了,那便回去吧。”云氏一番敲打讽刺的话未能如愿刺到姊妹二人,心中愈发烦闷,不大耐烦地将人打发了。待姐妹二人一经离去,云氏眉头皱得愈深,嫌恶之色毫无遮掩:“……当初怎就定下了这样一桩糟心的亲事,那吉太傅原本官做得好好地,偏要辞官去,辞官便罢了,偏又死在了山匪手中!”“死了祖父不说,紧跟着又死了爹娘……若非是那时郎主受晋王之事牵累贬官,还需借吉家姻亲的身份来打关系,我又岂会让观亭捏着鼻子娶这种扫把星过门?”“郎主念旧情,我本想着凑活着也就罢了,全当可怜她了,可谁知竟是个不生的,成亲整三年也没个动静……待我儿来年春闱高中,必要寻了机会休了这扫把星才行!”一旁的婆子也跟着撇嘴道:“说来这吉家的二姑娘也是个不知廉耻的,在外流落数年才被寻回,名节早就坏了,却还终日于人前抛头露面,跑去官媒衙门里做什么画师不说,成日不是出去与人投壶,便是扮作郎君去踢蹴鞠,与男子们厮混一处……什么大儒书香门第,这都是什么教养?”云氏冷笑:“我若是那吉家老夫人,早将这等败坏门风的东西逐到庄子上去了。白白生了一张好脸,连个像样的亲事都捞不着,还有甚颜面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