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见她弯着腰,虚弱道:“坐着吧,累。”
清音从善如流,坐在刚才护士坐过的板凳上,开始聚精会神的感受起来:双手尺部脉象都是弦且细数,这说明有热,有阴虚。
又嘱咐张开嘴,伸出舌头,果然是舌面光红,几乎一点舌苔都没有。
按理来说,正常人的舌面应该是有一层薄薄的或黄或白的像青苔一样附着的东西,但老人家却一点都没有,清音想了想,问秘书:“老人家平时有没有刮舌苔的习惯?”
上辈子她就遇到一些病人,尤其是年轻女性,很喜欢每天刷牙的时候把舌苔刮得干干净净,也不知道是从哪里看来的瞎科普,说口臭就是这层舌苔引起的,结果来看病的时候,舌苔上光滑滑干净净,啥都看不见,清音怎么进行舌诊?她有时候对这些不负责任的瞎科普挺生气的。
“没有。”
清音点点头,那就是纯病理性的无苔,这是疾病凶险的表现,清音愈发不敢放松,又看了看老人家的眼睑、牙齿、舌下静脉,摸了摸手足心,在脘腹部进行了一系列详细的触诊……可以说,都没问题。
“老首长在京市的时候,每天坚持锻炼,身体素质很好。”
清音点点头,确实,要是一般老人到了这个状态,已经神志不清了,可他还能微弱的说话,还能发现她一个小医生是弯着腰帮他诊脉会很累,这是一位表面很严肃,但内心却十分柔软的老人家。
“老人家的大小便如何?”
“大便三天一次,量极少。”
清音点头,这是正常的,这么严重的呕吐,胃里没有任何东西,肠道里自然也很少,能解一点点,已经是他不错的身子底子在支撑了。
“小便也少,淋淋漓漓,老首长历来有前列腺的问题。”
清音继续点头,这是老年男性的通病,十个里九个半都会这样,她本打算略过,但忽然,她想起个事,“老爷子以前一直就有这毛病,那他现在的尿量跟以前比,有没有什么变化?”
秘书摇头,并递来最近一个星期的尿量监测表,清音对照着看下来,每天虽然都是少尿,但整体相差不大,“有没有来石兰之前的数据?”
“有。”自从老首长病重,他的病案资料非保密部分就由专人送过来一份,清音对照着看,发现也是一样的少尿,整体相差不大。
可按常规来说,这几天呕吐加重到如此程度,身体内的水分已经从上面出去了,下面应该会减少得非常明显才对。
清音赶紧又把手搭上去,着重感受双手尺部的脉象,再对比寸部、关部,这里的脉象细数确实是更明显——难道是下焦水热互结?而不是单纯的阴虚,或者单纯的胃气上逆?
“清院长,怎么说?”秘书见她似乎有什么发现,神情一振,双眼发亮。
前面的所有医生,问完基本情况之后,就沉吟不语,且问的也没清院长这么详细,连发病前的尿量都要看。
“在中医理论中,导致呕吐的原因很多,但基本病机是胃气上逆,这是公认的原理,所以前面几位医生的治法也不算错,但具体情况因人而宜,老人家这么长时间的间断性呕吐,应该不是主动的上逆,而是被迫的上逆,身体在向我们发出求救信号的意思,是有什么堵住了。”
秘书听得一头雾水,“怎么说?”
“举个例子,就像一个水龙头,如果下面不出水,但阀门又没关掉的话,管道里的水只进不出是不对的,肯定要找一个出路,例如往上喷涌。老人家现在的情况,就像这个水龙头,下面滴滴答答,上面喷涌而出,我们要做的,不是关掉进水口,而是打开下面的通道,俗称的上病下治。”
“上病下治,上病下治。”秘书重复了两遍,觉得是有那么点逻辑上的道理,但总感觉跟“头痛医脚”有点类似。
“您也可以理解为是头痛医脚。”清音笑了笑,水热互结于下焦,形成一股热气,热气往上走的时候伤害到了胃,所以它就会条件反射的呕吐,这也解释了为什么除了呕吐老人家没有其余任何不适,连恶心感都没有。
这种呕吐,单纯是胃在“反抗”。
“请开药吧。”床上的老人虽然一直闭着眼睛,但他耳朵是打开的,能清晰地听见他俩的对话。
秘书闻言,心头一惊,老首长这是……要知道,此前的包括在京市看过的那么多医生,都是经过允许当着他的面讨论病情的,不然他作为专职生活秘书,不可能连这点职业素养都没有。
而那些医生面对他的提问,要么支支吾吾,要么高谈阔论,要么就是一句“先按常规治法试试”“先观察一下”,要么就是一串专业术语听得人云里雾里,但这个清院长,从头到尾不仅认真,细致,而且还很耐心,把晦涩难懂的中医理论解释得就像吃饭喝水一样通俗易懂。
这种语言组织能力,是建立在充分的自信上的。
而老首长的态度,也说明了一切——以前的医生,他听完就闭着眼睛仿佛睡着一般,但今天的清院长,他居然主动让开药,这就是完全不一样的态度!
清音可不知道这些弯弯绕绕,在秘书思考的工夫里,她已经开好一张处方,用猪苓汤加减,“先吃三副看看,有情况随时叫我。”
秘书有点犹豫,“会不会还是喝不进去?以前的药都是入口即吐,要不要换个给药途径?”他记得西医那边就是采取鼻饲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