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者正是庾氏兄妹。
谢澜安淡漠地捻了捻指腹,心觉扫兴。
胤奚后背发紧,在第一时间将小扫帚藏在身后。
然而他们这群人的风姿个个不俗,又处灯下,就如鹤立鸡群。庾洛神辇到眼到,眼尖地发现了他们,一愣之下,冷笑命令停辇。
“真巧啊,谢直指也来赏灯?”
她不阴不阳地挑衅谢澜安,眼睛却死死盯在胤衰奴身上。
这个人,因为不顺从她,曾被她的詹事骂作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她听后狠狠赏了詹事两巴掌——她看中的人,纵使再倔再硬,岂能以此形容,来辱没她的眼光?
所以她叫他小腊梅花儿,他不是要傲雪么,好啊,那她就着实把他扔进冰天雪地冻上一冻,看他的骨头究竟有多硬。
庾洛神第一不缺的是钱,其次便是时间,可是就在她猫捉老鼠乐在其中时,这枝腊梅花却被别人折走了。
看他的风神容貌,竟被谢澜安养得更胜从前。
庾洛神不甘极了,她捏住指节,声音染了冷寒,“不承想谢直指喜好别致,怜弱慕色,是个菩萨心肠。这庙里的神佛见到你,只怕都要让贤换你坐莲台。”
胤奚眼神漆黑,听出她话中隐射,偏头看向女郎。
谢澜安一扬眉,便有剑指翠鬓的风采,轻嗤:“我不做菩萨。”
她不喜仰头与人说话,言讫即侧身,命允霜去驾车。
庾松谷却是下鞍,走到谢瑶池对面。
灯下看美人,越看越含情,这位太后内侄,石头城统领含着柔笑道:“五娘子别来无恙?”
谢瑶池心弦微紧,却是行礼如仪,颔首回言:“见过庾将军。”
这时谢小宝哼哭起来,似是困倦了,折兰音忙道:“小宝困了,夫君,小妹,咱们回吧。”不着痕迹侧步挡住五娘。
谢策点头,与庾松谷淡淡寒暄两语。
庾松谷心中哂笑,他早晚要抱得美人归,不急于这一日,两家人擦肩而过。
胤奚还要送小扫帚回家,不与他们同行。待庾家依仪仗消失在视线中,他的后背才渐渐放松。
谢澜安离他最近,看在眼里,对他道:“别跟死——”
她顿了下,眼神隐晦,似今夜被人间灯火逼退的月光,改口:“别跟死不悔改的人计较。”
前世的庾洛神,便是在这一年应了她的名字,溺水而亡。
时隔过久,庾洛神具体亡故的时间与地点,谢澜安记不清了,只记得是在秋天。
因为庾洛神的亡故引发了太后与靖国公震怒,庾家人不信这是意外,在城中大肆追查凶手,与外戚作对的世家皆受到了牵连。
那年金陵城的枫叶鲜红胜火,上面沾的皆是人血。
大玄南渡以来的第一场连坐甚广的党锢之祸,便是发生在这一年。
靖国公也不知当真因痛失爱女,以至丧心病狂,还是要借此机会铲除异己,所针对的世家多达五氏,连位列丞相的琅琊王氏都赫然在列。
前世谢氏不涉党争,又有二叔执掌荆州兵马做底气,侥幸逃脱一劫。
而谢澜安上辈子虽然明哲保身,不参朝事,却不忍坐视那么多无辜者被害,她动用关系,明里暗里地帮助不少士族中人,逃过牢狱之灾。
王家、郗家、卫家……可等她几年后受太后殃及,名声扫地,冷眼旁观的也是这些人。
上一世直至她死时,庾洛神这桩无头案的真凶也没有找着。这却也不重要,前世庾太后借题发挥,用大司马在此事上助力,带兵镇压五大世家,以致世家不敌,元气大伤。
所以谢澜安今生欲阻止这桩惨案,必要先调大司马离京北伐,断外戚一臂。
接下来,她便只等庾洛神出事,以太后如今对她的信任,自然会将调查权交到她手里。
到那时,她手中的权限会进一步扩充,游走于外戚与世家之间,刀锋落向何处,便不是听他人号令了。
——这便是她对老师所说的,一直在等的那个“契机”。
——这便是她请崔先生预测大司马行军速度,务必不使京城内外互相干扰的原因所在。
谢澜安眸尾隐没一缕精光,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微笑。
她重生之后,在皇宫外遇见庾洛神的第一面,为她马车让道时,已在盘算她的死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