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上不好受,像有一船水在脑子里搅动,越搅越浑,抓紧清醒的功夫将和谷六打交道的过程说了一遍。
“我以为封氏和吴郡士族……”末了,胤奚舌头不利索地打结,“未必就是一条心,今日他们让我看见那一幕,也许便是在试探……试探……”
“试探我,是否真有撬动本地士族利益的决心。”
谢澜安盯着那张绯气横生的脸,唤人熬些醒酒汤送来。
同时捻指思量,这些山越宗部毕竟在江南扎根,即便不满士族欺凌,也不敢轻易与之撕破脸皮,除非,他们能得到朝廷的支持。
但他们本身又介乎于流民与匪兵之间,多年来不朝天子,他们怕朝廷秋后算账剿匪,朝廷也怕这么庞杂的团体不好管控,双方间还处于微妙的试探阶段。
不过能打开一道口子就是好事。谢澜安拿扇柄逗胤奚的下巴,“喝了多少,还行不行?”
一个尝口米酒都能倒的人撑到这会儿,也是难为他。
“行。”胤奚低头蹭了下,话音未落,单膝一软跪了下去。
口里还喃喃,“我行……”
谢澜安已经见怪不怪,低头睥视着唇色嫣红,眨眼迟缓的小郎君,扇面有一下没一下在他颈侧的雪白肌肤上流连。
“对方可有透露关于万斯春他们还活着的口风?”
胤奚痒痒,只觉喉舌更躁,迟钝地想了一会儿,迷迷眼波含媚又纯情:“没有……不过他答应引我见上面的管事……”
“娘子,醒酒汤熬好了。”
这时,一个小婢端着醒酒汤送进来。
看清屋内一站一跪的景象,小婢女眼皮惊得一跳,连忙低头,放下后退了出去。
正好谢澜安也问完了,胤奚带回的进展已经超出她的预期,她指了指还冒着热气的汤盏,“事情办得不错,去喝了,回房好好睡一觉。”
“什么臭东西,”胤奚含蓄地皱皱眉,“我不要它。”
谢澜安眉梢轻扬,好么,这是彻底迷糊了。
“你香,”她腹诽,鼻子又嗅到一点混着艾草的春花香气,仿佛每次喝醉了,他身上都浮荡出这股若有似无的味儿,狐疑嘀咕:“莫不是背地还偷摸往身上抹香粉吧?”
她纡尊拉了胤奚一把,人没起来,反倒耍赖似地歪在柞木地板上,“要你喂我。”
谢澜安眯眸:“胤衰奴。”
被警告的胤奚老实了一会儿,又窸窸窣窣地探手入怀一阵摸。
最终给他摸出一只钱袋,脸上就露出满足来,拉过谢澜安的手心,轻轻放上去。
低哝:“我挣的工钱,给娘子。”
谢澜安轻怔,低头看着那只织线老旧却颇有分量的布袋。
寻常百姓家,求的是衣食生计,养家糊口。有那憨厚汉子,在外辛苦一日,回到家会把挣来的钱悉数交给婆娘。
胤奚从小耳濡目染,他爹对他娘便是这样。
是在庙堂心计公卿争衡之外,能让人喘口气的,烟火温情。
谢澜安敛着眼皮,无声半晌,拿指尖拨了拨他的脸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