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府自然不会寒酸到腾不出一间空屋子,但上房和客房的意义天差地别。
胤奚体贴伤者,谦逊地说:“这屋子还是给阮郎君住,我这就将枕头被褥搬走。”
阮伏鲸还能真让他上表妹房里打地铺去?皮笑肉不笑:“不了,沙场上幕天席地也睡得,我没那么多讲究。”
见这俩人还谦让上了,谢澜安摇摇头,回了自己屋子。
阮伏鲸用眼神掂量掂量胤奚的身板,点了他两点:“怪不得,身上长功夫了,得空跟你练练。”
说闹归说闹,胤奚却是真心敬服为国征战之人,躬身颔首:“愿向阮表兄请教。”
阮伏鲸心说:嗯,这还像点——等等,他叫我什么?
当夜,阮伏鲸歇到谢丰年隔壁的时候,谢丰年特意到他房间,老气横秋地慰问了一番:“哎,世兄我懂你,想当初阿姊为了两个粽子罚我的时候,我就知道,阿姊的心偏啊!”
阮伏鲸面无表情地抱臂:“不关表妹的事,我让他而已。屋外有鱼太吵,我睡不着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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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续三道金牌发往前线后,大司马终于领令,退守青州。
随即,崔膺上表自荐,请求赴青州治理百废待兴的州政。
少帝一直想让崔先生入朝辅佐他,虚悬尚书令的位置待他多时,见到奏书,陈勍亦喜亦憾,召崔膺入宫,诚邀他留在金陵。
“先生既有出山之志,与其远赴边陲,何不留居台鼎?朕愿设西席,恳请先生指教。”
崔膺却只回答了一句话,便让少帝欣然应允,亲写诏书封崔膺为青州刺史,假黄钺,赐百金,又亲自送出云龙门。
他道:“草民留任玉阙,可中兴江左,而不能兴天下。苟有用我治青州,锡佑三年有成,草民还陛下一个东州粮仓,百万顺民,以图天下!”
“何况,朝中已有谢含灵,何用崔膺。”
崔膺离开谢府的那日,正值一场绵密秋雨。谢澜安携阖府相送。
崔膺站在学生韩火寓为他撑的伞下,头一次笑呵呵地与青裳黛眉的女郎说话:“在贵府叨扰了这些时日,亏娘子受得了。老夫已见识过谢氏门风,名不虚传,这便去琅琊故地,抖搂抖搂旧学识,娘子不用送了。”
谢澜安如迎接崔膺那日一般,长揖送别:“先生贞风凌霜,高仪高义,澜安受用终生。偏陲瘠苦,愿先生畅行无碍。”
崔膺拈须含笑。
想当日他为北伐而下山,初见此女,尚未完全相信她真能做到信上所言。今日再看,她助力北伐在先,剿除后党在后,扶幼主,改新法,井井有法,诚不欺人。
年轻人力排万难革故鼎新,他这颓废了半辈子的老头子,怎能不打起精神兴废存亡?
他转头看向为谢澜安打伞的胤奚。
想他夏天来的时候,这名娈美郎君就在谢娘子身后默默撑伞,这几个月来,崔膺眼看着他一点点进益,早已非吴下阿蒙。
可本事长了,这服侍家主的体贴劲儿,竟是一点没变。
老头子也曾做过毛头小子,崔膺不由露出几分会意笑容,对胤奚道:“连林人不觉,独树众乃奇。子需勉励!”
谢府儿郎个个出彩,他唯独青眼这个籍籍无名的年轻人。胤奚恭谨回礼。
要走了,细雨打在伞顶犹如催促,崔膺从没像今天这么啰嗦过,登车前犹回头多叮咛谢澜安一句:“木秀于林,风必催折之。推行新政不易,要小心些。”
胤奚微微抬高伞檐,目光被雨汽氲得柔润水亮,低头看她。
心中有两字。
谢澜安在伞下明朗一笑,回答崔膺:“风摧木折,那就不做林木,做风。”
胤奚无声微笑。
谁能捉住风呢?再参天的树木,也只有等着被风捕获。
目送马车远去,返回府厅后,谢澜安先进门,接过使女奉上的干爽帨巾,掸了掸袖边水汽。她转头看着在门廊上细心抖落伞沿雨珠,收拾雨具的身影,忽道:
“吏部选出的清田官已下到各州县,但吴兴吴郡的人手还是不足。你纸上的学问学了不少,趁此机会挂个主簿的名头,前去干些实务,历练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