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向表兄道乏,来到幽篁馆。
胤衰奴好像知道自己不高明的谎话很快会被戳穿,连屋门都没进,就坐在那屋前的台阶上。
他的一双长腿在矮石阶上显得无处安放,不敢箕坐,并拢双膝窝着,后背却挺得板板直直,两手虚握成拳,垂在两只膝盖上。
谢澜安一眼看见万绿丛中显眼的这一点白,还是这么个老实模样,嘴角便压不住了。
一直留意着月洞门的胤衰奴立刻站起身。
风穿竹叶,万窍婆娑。胤衰奴垂低的眼帘中,随着她步履聚散成花的裙裾,渐渐走近。
“好久不见,小郎君别来无恙?”才过半日而已,她停在他面前,比风还轻扬的语调,应该是在揶揄人。
胤衰奴目光落在那只持扇的玉手上,屏息听着竹叶响。等啊等。
没等来一句戳穿质问。
谢澜安笑靥盈盈,倒是等着他什么时候会抬头看自己。
半晌,胤衰奴张口:“不敢欺骗女公子,昨夜未敢尽信自己有幸得遇贵人,心存提防,今朝对女公子……多有无礼。回过羊肠巷方知,女公子为我出人出力,待衰奴恩重。衰奴人微,但知恩不报,不是耶娘教我的道理。”
谢澜安看着他忽闪忽闪的两对睫羽,不得不承认,不知他的经历时,与得知他的经历后再来看待他,是两样心情。
谢澜安瞟过他的手背。
这双柔软无瑕的手,也曾被山间的荆棘划伤么?
一念前尘,可供想起的事却太多,她的语气忽然有些谈:“恩,因心而已。因心起,就会因心灭,此物最不值钱,我也不信。以后不必再提。”
胤衰奴顿了下,抬起乌黑的瞳仁看她,“嗯。”
谢澜安眉尾轻儇,方才还说得千钧重,这便应了?
当作幻象记了百年,支撑她度过无数幽冥岁月的仙姿人物,本人的反差却如此大相径庭,她有些不适应啊。
是不是太……乖了点。
她心情莫名有点好。
可是胤衰奴又看她一眼,突然一言不发地往跨院走去。玄白正在那选人呢,乍瞅见一道白影儿飘进来,走到一只石礅前。
“唉你——”
从后面跟来的谢澜安迈进月洞门,挑了挑眉,抬手拦住玄白。
胤衰奴弯下身,两手握住石礅的抓手,“我听……府中人说……提起这个就可以……留在……内院……不算奴籍……”
他一面使力一面说话,满院子儿郎都停下动作,瞧新鲜地看着一张俊俏小白脸眨眼间涨得血红,那两根麻杆一样的小细胳膊,真就一点点把那死沉的石坨子拽离了地面。
一寸,两寸,五寸过关。他娘的,居然有人出狠力时脸都不狰狞,还桃红脸儿黛柳眉,更……显味道了!
“咳,行了。”等到一合格,阮伏鲸单手拎过胤衰奴手里的石礅子,撂在地上。
胤衰奴轻喘细细,眼尾含着水红的赩光,立即回头找谢澜安。
静静看完全程的谢澜安,这才明白过来,方才自己不让他念恩,他是不是就以为她不肯留他了?
“想留下。”她收了扇,望着男子在衣袖下隐隐发抖的手臂,入鬓的长眉透着漫淡,“想凭本事留下,做我的私卫。那是你保护我呢,还是我保护你呢?”
胤衰奴抿住唇,没有说话。
“之前我已说过,你我以朋友论交,你想在府里客居多久便住多久,原来小郎君是没信啊。”
一句戏言,如何敢信。
胤衰奴眼底的水色闪了闪,柳暗花明只在一瞬,“女公子的话,我都听,都信的。”
玄白开了眼界,这马屁拍得太过,他主子可从来不吃阿谀奉承这一套哟。
他上前去检查他的骨头,“没练过就敢上手,等着明天醒来抬不起来吧。”
他的手还没碰上,胤衰奴向后一躲。
玄白顿时不乐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