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根究底,是那“女子不配”四个字。
她竟信了。
“我是假的。”
谢澜安吐出这一句,那双璨星朗月般的眼睛变冷:“那么真的我哪里去了?”
“你糊涂了,你所言何物!”
阮氏的唇迅速褪去血色,佛珠在她腕间伶仃碰撞,发出苍白的冷玉寒声。
她不可思议指着谢澜安:“逆子,你难道忘了你父早逝,忘了为母这些年对你付出的心血!你在胡说什么?我的戒尺……茗华,戒尺!”
谢澜安轻巧地抬了抬睫梢,对母亲的癫狂置若罔闻,“我还有一问。”
屋中惟闻阮氏咻咻喘气之声。
“阿母,我知您心里一向恨我不是男儿,但从前一直没敢问过,您是否有一刻,哪怕一刻,觉得谢澜安是个女儿也……没那么糟?”
“我知晓了!”阮氏忽然从急促的呼吸中冷静下来,恍若想通关节,冷笑一声,“都道女大不中留,所以你是动了红鸾春心?说,是你终日把臂交游的王家十一郎,还是那个郗氏少主?轻骨头!你莫犯糊涂,你以为世人夸你什么琴道一品、书道一品、容止风流第一流,什么妙绝时人、什么金陵雅冠,便飘飘然不知所以了?
“这一切只不过是你攀着你阿父的肩膀得来的,是沾了谢氏的荣光!脱去谢氏嫡长孙这层身份,你是个什么?!”
阮氏急怒之下,抬起手掌掴下。
茗华来不及阻拦,心猛地一揪。却见谢澜安轻飘飘侧身避了过去,掀袍,跪下。
“郎君!”茗华低呼。
“那我知道答案了。”
谢澜安低声呢喃一句,挺着笔直的背,抬头看向阮氏。
她沉静的眼底像落了一场无声大雪的深渊,清冷,寂灭,语气却依旧温和:“阿母为了别人,为了夫家姓,为了追忆心中那份眷恋,苦活了半辈子,其实你可以走出这四方小院,出去看看,天大地大。”
她说罢即起身,转身离去。
这一跪后,谢澜安不欠任何人了。
阮氏脸色惨白,怔愣在原地。茗华流泪追出几步,“郎君……您究竟是怎么了?”
“我?”檐下风吟铁马,声音悠飏飏飞上天际,一向以稳重示人的谢澜安忽然抻了个懒腰,露出一抹极淡的笑,“大梦初醒啊。”
她还活着,她的仇人也还活着,世上没有比这更好的事了。
“允霜,玄白。”她看着春池中欢悦摆尾的游鱼,扬声唤来自己的亲卫。
“将西院水池三日内填平,收走主母屋中所有尖锐锋利之物。母亲身体不适,湘沅水榭自今日起,闭门谢客。”
茗华一听,郎君这是要软禁娘子的意思啊,颤声不解:“郎君,母子间哪有隔夜仇……”
“茗姨莫慌,”谢澜安安抚地一笑,“阿母闹不清我要做什么,舍不得绝食的。帮我照顾好她。”
茗华只觉这笑容刺眼,更为失神,怔怔望着郎君的背影。
谢澜安才走出西院,岑山从正院那边听到动静,赶将过来。一眼就见郎主行走之间叠指弹袖,眼锋奕奕,向他吩咐:
“给金陵城传句话。”
换了这身衣裳她是个什么?
不瞒母亲说,我也很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