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多来,郁竹从来没有哭过一声,女童永远是那副安详的表情,虽然有时也会笑,但她黑亮亮的眼睛却是永远平静无波。
有时田治辉甚至会想,莫非这孩子出生时就知道了自己的命运,知道了父母亲族的悲剧?
长长的卷翘睫毛抬起来,黑亮亮的眼睛看向田治辉:“爹爹你看,就是这个方子。”
田治辉从回忆中醒过来,急忙看向书页。
书中果然有记载消渴初起的方剂。
白嫩的小手指着那些字,在书页上移动着,声音清脆而稚嫩:“爹爹,这个方子去掉这几味药,再加这几味药就可以。下一次赶集的时候,爹爹将这个方子写给宝儿爹,吃完四付之后,宝儿就会彻底好了。”
田治辉和江氏面面相觑,愣了半晌才回过神来:“郁竹,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郁竹清清亮亮的眼睛看着书本上的字:“我从书上看到的,爹爹,你认识字,你也可以看这个,等你学成书里这样的神医,我和姐姐就天天有肉吃了。”
田治辉看着两本薄薄的册子,暗暗苦笑,心想哪有这么容易,看两本书就能学成神医。
不过倒是可以试试,他想,自家背负着隐秘的事情,这辈子注定只能呆在这穷乡僻壤里。左右他已经不可能再在仕途上有任何发展,不如索性学一下,聊做糊口之技也好。
“好吧,我试试。”田治辉苦笑着说。
江氏眼皮一跳,伸出一只手搭在丈夫的手上:“阿辉,是我连累了你,可你,你真的要学这东西么?一旦真的学成,那……那……”
田治辉温柔地看着妻子,北疆的风沙大,她的眼角已经有了细细的鱼尾纹,而且当年逃难途中她也受了太多的风霜,现如今身子也大不如以前了。
他反手握住妻子的手,摩挲着她手指上的硬茧,低声说:“不要乱想了,我是男人,原本也该想办法养家糊口的,既然没有大力气,就只有这点识文断字的本领能拿得出手了。”
江氏目中盈泪欲滴:“可是……可是医乃小技,你做了这个,这辈子……”她的眼泪终于不受控制地滴了下来。
是她连累了相公。
相公素有才名,十四岁就考中了秀才,就连老爷也曾对他的才学予以肯定。玉家出事时,相公正准备参加秋试,如果不是随着她来到这偏僻的边疆,他一定能够高中举人,前途无可限量。
“娘子别胡说了。就算不学医技,我也不可能……”田治辉突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他笑了笑帮江氏擦去眼泪:“岂不闻,不明医事者,不为孝子?何况,到了这个时候,能活得下来就是好事,还谈什么大道小技?”
帘子被掀开,郁欢的小脑袋探进来:“娘亲,肉已经熟了,我能不能先吃一块儿?”
这小丫头眼睛亮晶晶的,一看就是馋得狠了。
江氏对她摆摆手:“欢儿听话,等下大家一起吃。”
郁欢撅着嘴缩了回去,帘子落了下来。
田治辉笑:“看看,如果相公我是个大夫,咱家就可以天天吃肉了,欢儿也用不着这么可怜,你说对不对,竹儿?”
郁竹点点头,黑亮的眼睛看着他,目光里面极难得地有一丝疑惑:“爹爹,当大夫救人性命是好事,娘亲为什么要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