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经那个梦境,梅鹤庭想得更分明。他已省得过往对长公主的关心不够,从今往后,他自会多留意些她的心思,多抽些时间陪伴他。想起方才在殿中发生的事,他耳尖还有些发红,心潮犹然鼓动。宣明珠对自己多年的情意不会一朝消散,日久见人心,她总会回心转意的。思及此处,梅鹤庭心下稍定。眼下首要去做的……思路清晰的少卿大人想起那本中道夭折、没能送出的《明珠集》,忖思半晌,清矜的眸色中现出一抹峰回路转的光亮。长公主爱惊喜、好颜面,他便寻一件难得的礼物当众送她,搏她欢心一回。“驾!”与此同时,明德门外一骑快马绝尘而来。这是一匹上京罕见的南疆战马,马头覆有精铁玄甲,锦障泥银雕鞍,分外精骏。鞍上的年轻人玉冠青衣,单手驭缰,双目璀璨若星,背有一口半人高的窄长雕花檀箱。他仰面对着望楼笑道:“开门!”楼阙上的城防兵定睛看去,面露喜色,大开城门。“快快去禀报陛下,英国公府的言小将军回来了!”~她原来那么耀眼上林苑风光和丽,御沟杨柳迷眼,出墙遍是花枝。宣明珠行到马场这一路,沾染了一身脂气。马行低枝处,顺手折一朵杜鹃簪在鬓边。听得前头有人声呼叱,马蹄扬尘地热闹着,她放目望去,见有两伙人正热火朝天地打马球,立刻扬眉带笑,快马赶去。上苑除却皇帝春秋游猎时会围闭警戒,平常不乏皇室中人与公爵子弟入场游冶。当朝受胡风东渐的影响,风气开明,场苑中也不乏鲜衣怒马的年轻娘子。正耍到兴头的郎君娘子们,见一骑红装由远而至,初时还不敢认,直到宣明珠勒马停在众人面前,单手驭辔,右手扬起短麂鞭,甩了个轻佻至极的空圈。如同一个暗号,人群中一个穿豆青地骑装的青年刹那间扑通下马,颠颠跑上前,不敢置信的揉着眼睛。“……老大?您,您过来了!”此人是广信侯家的三郎冯真,宣明珠抱手笑道,“好久不见,甚为想念大家。”她抬头向昔日的友人一一看去,便有半数人利落下马,抱手见礼。有直呼老大的,有叫大殿下的,还有口称阿姊者,不一而足。一个身穿朱红胡服的冷艳女子却身姿未动,打马近前,居高临下瞧着宣明珠。“殿下久矣不同我等厮混,今日贵趾踏此地,可是有何指教?”马下一个鹅脸柳眉的姑娘忙牵缰拦她,“八娘快些下马,昨日听闻阿姊与驸马之事,属你最不平,不是还嚷着要去教训梅驸马一顿吗,好不容易见到阿姊,怎的耍起浑来?”宣明珠挑挑眉,果然坏事传千里,一天的功夫,连他们也听说了。不等她开口,马上女子沉声道:“你也知是好不容易才能见她一面!这些年……长公主殿下,今日李梦鲸不知好歹了,有句憋在心里许久的话,想问一问殿下!”“阿鲸,你闹什么?”“八娘别乱说……”众人的脸色有些焦急,从前他们便是长公主的拥趸,这些打马走鹰赏花行酒的游技,多半还是跟着长公主耳濡目染学会的。洛阳纨绔茫茫多,遥想当年,皆要低上一头认长公主是头头儿。就说英国公府那桀骜不驯的小世子,浑不浑?傲不傲?一身骑射本领还是长公主手把手教的。长公主眼中无嫡庶良莠之别,看得顺眼的通通平辈论交,言笑无忌。譬如说冯真,本来是家中最不受宠的庶子,因生得矮弱,常受兄长们嘲笑,有一回郊猎上殿下看见了他受欺,分明那般尊贵的人物,却扬鞭替他出头,自此带着他一起玩儿,从不以形貌取笑他。冯真时常怀念那些年追随长公主的日子——呼朋引伴,美酒斗千,试问洛阳哪家酒肆外,高楼柳下不系马?就算殿下成亲后不和他们一处耍又怎么了,在冯真心里,就是再过一百年,长公主也是他的头儿!宣明珠笑意无减,看向李梦鲸,“不妨,你说。”李梦鲸深吸一口气,“殿下可记得,您曾亲口说过,世人皆道婚姻是女人的第二回投胎,殿下却并不认为,那是一个女子生命中唯一的事。“想殿下未出阁前,心性何等放旷,交友何其广博?似那杨大娘子,林家七妹,魏阳侯的双胞千金,英国公府小世子,甚或南华观青冥道长、倚霜湖寄傲居士……皆以君子之心论交。梦鲸敢问,难道有了驸马后,殿下便视他一人是天,视我等都成了脚下贱泥不成?难道就无一人配与成婚后的殿下,交心共饮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