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仰躺在床榻上,三千墨发披散下来,散在枕上,墨渍染在他的白色长衫上。他身下散落着一幅幅狂草,他随手拿起一瓶烈酒,当头浇下,饮尽又将酒坛随手扔在一旁。
天明明大亮,他却在一片黑暗里横冲直撞,不知归处。
抱负,未来,都离他而去;仅剩这一条残破的性命,他也不想再苟活。
但他知道自己不能死,他要毁了父亲苦心经营的滔天权势,陪父亲一起赴黄泉地狱。
那年,十五岁的少年开始为自己的死步步为营,开始欢欣雀跃地为迎接死亡做准备。
他癫狂地笑起来。
便这样活下去吧,为了自己选择的死局。
元初十五年,隆冬。
五年间,萧成彻不学无术,混迹在烟花柳巷,歌舞升平、纸醉金迷。更是成了一个呆呆傻傻的瘸子,时常被京城里其他的纨绔子弟作弄欺负,但也不知反抗。
外界更确定了当年的传闻,尚书家七步成诗的神童公子傻了,成了一个只会饮酒寻欢的废物。
开始时,尚书大人还会管教责骂,后来也放任不管了。或许,一个废物好过一个与他作对的逆子。
听闻怡春苑新来了一位倾国倾城、明艳动人的艺伎,人称流苏姑娘。她歌声动人心魄、舞姿曼妙摄人。京城的富家公子都一掷千金,只为求一见。
萧成彻听闻也偏要凑凑热闹,大张旗鼓地宣称自己要见仙女,引来他人一阵讥笑。
他搜刮了自家府上所有值钱的东西,领着两个仆人,抱着七七八八的宝贝一瘸一拐地赶赴怡春苑。自己也是怀里揣着,手里抱着,招摇过市。
“妈妈,我要见你们这的流苏姑娘!”萧成彻叫嚷着。
老鸨一直厌恶这个尚书府的傻儿子。
尚书大人搜刮民脂民膏,苛政待民,在京城皇帝眼皮底下欺上瞒下。百姓叫苦不迭,又迫于权势,只能在心中暗暗咒骂。即使是老鸨这样的风尘女子也不禁义愤填膺,对这个傻子从来没有什么好脸色。
“见我们流苏姑娘可要白银千两,你带够钱了吗?”她轻蔑的扫了一眼萧成彻。
萧成彻扑簌簌地抖落一地的金银宝物。
老鸨眼睛都看直了,傻子的钱不挣白不挣,“翠竹,领萧公子进流苏姑娘雅间。”
萧成彻脚步轻快,急不可耐,“美人我来啦。”
来到一间雅致的女子闺房,领路的丫鬟停下来,“公子,里面请。”
萧成彻一掀衣摆,左右摇晃着走进去,颇有些滑稽。
一阵婉转动人的古琴声响起,傍晚的余晖散落在窗前的那片天地,映出一人一琴的剪影。
女子三千青丝在微风里轻轻拂动,在阳光下染上金黄色。眉眼低垂,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眸光流转。唇齿开合,轻轻吟唱,余音绕梁。玫红色的石榴裙铺散在地,犹如一朵风雪中盛开的梅花。白玉般的芊芊玉指在琴上轻轻拂动,悠扬惑人。
萧成彻原本轻浮的脚步停了下来,此情此景他不忍搅扰,只愿驻足静静观赏,眼里泯灭的光明好似又一次被点亮。
他痴痴地看着。
正巧女子听闻脚步声也抬头看过来,两人目光相触。
惊鸿一瞥,从此误了余生。
所求,唯你千千万万遍。
直到一曲结束,女子才起身招待萧成彻,引他入座。
风月之地混迹多年,但萧成彻从未与女子亲近过,大都是为了掩人耳目、逢场作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