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的面庞和声线,虞清梧盯着他的脸又凝视半晌,才终于想起来这号人物。确实好久不见,是个故人。“你怎么到这里来了,没留在临安吗?”虞清梧走到他面前,又道,“我现在可不是什么长公主,如今天下即将易主,这般瞎喊,万一被有心之人听了去,是要被杀头的。”男子笑笑:“临安城破了,原先那茶肆老板胆子小,早早卷了钱财跑路,我一个说书人除了动嘴皮子没其他本事,就跟着大家往南走,想换个地方生活。”“但您刚才那话说的不对,这天下大概不会易主了,您如今还是南越长公主,唤您一声殿下,不会错。”虞清梧被他一番话弄懵了。什么叫临安城破了,又说天下不会易主?前后矛盾得很。男人看出她面露疑惑:“站在外头说话太冷,我听琴月姑娘说前头那间茶肆是长公主殿下开的?不如殿下请我去喝杯热茶,坐着听我慢慢跟您说。”重逢梦里的人真真切切站在眼前。虞清梧没想到昨儿深更半夜前来敲门借宿的人,会是吴为。也没想到会和当初只召进宫一回过的人,在西南再打照面。她对吴为的印象一直是,书说得不错,故事精彩吸引人。这两年自己开了小茶肆,期间,虞清梧也想过招个说书先生给店里添人气揽生意,但找来找去,都觉得这些人说书平淡无奇,提不起她丁点兴趣。完全不如当初在临安天子脚下,敢公然议论皇家秘闻的吴为。如今再遇见,这人的嘴皮子功夫依旧一流。只是现下战乱四起,时局动荡,吴为说的话三句不离闻澄枫,用词还总喜欢提“长公主原先那个小伴读”。叫虞清梧好几次在不经意间回忆起往事,臆想少年现在该是哪般模样。十六七岁正是男孩生长最快的年纪,应当比在越宫时高了不少,远远超过自己去。而待在军营战场,被风沙和厮杀洗礼,眉眼轮廓肯定更凌厉了,只不知道少年白嫩无暇的皮肤会不会变得干燥。但想来,应当不会吧。闻澄枫被南越俘虏之前也是随军行,打仗似乎并没有在他身上留下不好看的痕迹,无论伤疤还是肤质。“长公主殿下?长公主殿下?”吴为见她走神,轻声唤。虞清梧连忙回神:“抱歉,我有在听。”她也真是糊涂了,想这么多作甚。约莫是昨晚中途醒来过,睡眠有些不足,脑子还拎不清情况。自己而今就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小老百姓,无论如何,闻澄枫于她也都是以后再无交集,再也见不到的人了。想再多,都没用。吴为幽默回笑:“殿下今日这走神频率,险些叫我以为自己说书本领下降,讲的东西让人觉得乏味了。”“没有,是我的问题,你继续说。”虞清梧想端起茶盏朝他举了举算作歉意,“不过茶肆里人来人往,人多嘴杂的,你还是勿再唤我之前的身份称呼了,况且我自己也不习惯。”吴为点头应承,跟其他茶客一样,喊她:“老板娘。”又续道:“我刚才说到哪儿了?嗯……想起来了……”“你要是不怪我说话大逆不道,我就什么都老实讲。就比如你那皇帝老爹是真的苟,眼见魏军攻破临安城,社稷守不住了,他居然一道圣旨把皇位禅给六皇子,自己则拍拍屁股开溜。”“但估计是当皇帝时没做几件好事,报应来了。还没能够逃出城呢,就被你那小伴读的下属抓了个正着,提溜着衣领带到魏太子跟前,直接被砍了头,身首异处,死前眼睛都没闭上。”他说着觑了眼虞清梧分外平静的脸色,奇怪问:“你怎么一点都不伤心,那好歹是你……”最后一个“爹”字没出口,虞清梧已经打断了他:“善恶有果,他做了孽就该还,我为什么要伤心。何况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他守不住江山就为江山殉葬,有什么不对?”吴为见她幽幽吹着烫茶,神色与声音同样平淡,才确认她是真的不在意。一时不知该说她无情,还是大义。但最终也没评价什么,只是叹了口气:“道理没错,可你有句话说错了。”“这南越江山还在,勉强能算他守住了吧。”“我正想问你呢。”虞清梧喝了口茶后道,“你刚才说这天下不会易主,现在又说南越江山还在,究竟怎么回事?闻澄……”她顿了顿,觉得如今再喊少年名讳有些不合适,改口道:“魏太子不是已经攻下临安了吗?”“是攻下临安了没错,也确实占领越宫,控制住世家权贵。”吴为道,“但谁能想到,他领兵进越宫第三天,突然打开了囚禁新帝,也就是六皇子的殿门,让他穿上龙袍,坐上龙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