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曲进行到最后一个小节的时候,海因里希突然开口,打破了沉默:“如果我死了不管是什么原因,我请求你照顾希娅——如果她还在德国的话。”
艾格蒙特知道,希尔维娅不喜欢元首,不喜欢第三帝国,如果不是出于对兄长的爱,希尔维娅很可能和古斯塔夫亲王一样,终生都远离德国的土地。
艾格蒙特镇静地点了点头,饮下了杯中的白兰地:“我向你保证,海因。”
海因里希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他微笑起来,走向钢琴边,希尔维娅正巧结束了最后一个音符,站起身来,向众人道礼。
欢庆的人们对她报以长久而热烈的掌声,几乎每一位女士都在经过她的时候,感谢她的慷慨和宽容,她们实在是太久太久没有这样欢庆的时刻了。
海因里希站在她身侧,替她应付了那些醉醺醺的军官们,几乎所有人都对他们称赞:“这是美妙绝伦的夜晚。”
等到一切都结束,连霍伦夫人和艾玛都去休息了。希尔维娅还是坐在她的钢琴边,她盯着简洁的黑白键,脑海里是久违的一片混乱,她连平息情绪都做不到。
她走上楼,看到海因里希已经洗漱完毕了,只穿着白衬衫和普通的裤子,正跪在床边似乎还沉浸在睡前晚祷的氛围里。
“哥哥?”她不记得自己的兄长是这样一个虔诚的信徒。他们都有那种理性主义的气质,这种气质让他们远离了宗教信仰。
海因里希从自己的思绪里醒了过来,抬头看她。这对疲惫的兄妹望着对方那双相似的海蓝色眼睛,不约而同地苦笑了一声。
海因里希坐回床上,拍了拍床沿:“你看起来很惊讶。”
“惊讶于你在找宗教的慰藉。”希尔维娅不想弄脏他的床铺,干脆跪坐在了他脚边,靠在了他膝盖上,“而我其实一直在这里。”
海因里希看着自己的妹妹,觉得她偶尔发这种小性子的样子非常可爱。他笑了一下:“其实,我只是在想宗教对于我们这种游走在生死边缘的人能有多大影响。”
“结果是?”希尔维娅问。
“看起来,对于神的虔诚信仰是一件我至今没能拥有的天赋。”海因里希说,“我觉得你的《乘着歌声的翅膀》的效果更好。不过,兰特少校和我不同,他笃信上帝。”
希尔维娅抬头看了他一眼:“哥哥?”
“兰特少校没有责备我。即使他知道了我那疯狂的计划。原因是:‘一人不能侍奉两个主人,不是恶这个,爱那个,就是重这个,轻那个。’”海因里希说。
“而他似乎选择了上帝的那边。”希尔维娅想起了赫尔穆特·兰特的面容,那张面容上与其说是愤怒,更多的是恐惧和惊讶,“你和他提前说过计划吧。”
“你知道了?”
“我观察到了。”希尔维娅说。“而且,我从克劳斯和布吕特纳脸上观察到了那种诡计得逞后的笑容,我怀疑他们都是盖世太保的人。”
“是的,我和兰特少校也作出了类似的判断。”海因里希说,“所以,他会先向空军司令部汇报,等到惩罚落下的时候,那两位少尉和他们身后的盖世太保就什么都做不了了。这样的艰难时期,为了这种罪行多次处罚一个战功显赫的联队指挥官,会让军队人心涣散。”
“我完全相信你的判断和决策。一直如此。”希尔维娅笑道。
“我可不确定我今天做的判断和决策是正确的。”海因里希倒在了他的床上,“等我去了荷兰,我们就不知道谁会先收到对方的死亡通知单了。”
“哥哥。”希尔维娅很少听到他说这样的话,“我正要和你说这件事情。”
海因里希坐了起来,低头看着她:“怎么了?”
“我找安娜要了一点□□胶囊。”希尔维娅看着他的眼睛说。
海因里希这句简单的句子震惊到了,他非常惊愕地看着希尔维娅:“你是说”││
“就是你想象的那样。”希尔维娅直视着他的目光,“我完全不介意和你一起葬身在柏林上空,也不介意和你一起面对未知,甚至不介意陪你一起上刑场,但是我请求你,乞求你,哥哥,别再丢下我一个人了。”
希尔维娅说到句末,语气开始哽咽,几乎无法抑制地流下了泪水。即使是海因里希,也很少看到她这样脆弱无助的时刻。
海因里希沉默了片刻,跪下身把她抱在了怀里:“我发过誓,不论如何都会保护你的,希娅。我答应过。”
希尔维娅几乎忘了那天晚上自己是怎么回到房间,安然入睡的。但她清楚地记得,直到最后,海因里希也没有给出他的承诺。她的兄长一直有他自己的原则,而且从不肯为任何人打破。
海因里希的贸然举动正如他们所愿的那样没有受到任何过分的惩罚,在兰特少校的力保下,他被关了几天禁闭,就回到了战场——这是个多事之秋。
他要飞去荷兰的时候,希尔维娅去了雷希林机场。海因里希看着她,对她叮嘱道:“如果有什么情况联系不上我,打电话给艾格蒙特或者兰特少校。”
希尔维娅一边答应着,一边顺手给他整理脖子上的橡叶饰骑士勋章:“是的,哥哥。”
他们走到跑道边,海因里希转过身来看着她:“希娅,我们会有方法的。”
“我相信你,哥哥。”希尔维娅直视着他的双目,看到自己眼睛的颜色和他眼睛的颜色交融了起来,形成一种寡淡的蓝,“你要保重。”
海因里希低头吻了她的额头:“我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