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上。”反应过来了,还是怕姑娘心里难受受不住。陈和祥老泪纵横,“哎”了声,赶紧掀开帘戳车把式,“机灵点儿,别叫人发现。”皇帝的车把式,既是侍卫,一手驾车驭马的技能也是出神入化,竟然真的顺利跟在夏和易的马车后面,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正好能断断续续听见车里人的说话声。车里,年轻姑娘的声音叽叽喳喳,活泼极了,“新诚伯府的四爷外放云州,我从前和他们家九小姐相熟,要不请九小姐从中斡旋,让我和四爷找机会见上一面……”“不行不行,伯府不分家,四爷迟早得回京城,伯府就在泾国公府旁边,绝对不行。”她倒是拿得起放得下,刚被武宁王毫不留情地拒绝,马车还没驶出耳听路程,就迫不及待地谋划开了。就一点不考虑武宁王的感受了吗?皇帝眼底刚刚堆积起来的一点悔意登时消散得无影无踪,手慢慢在膝头攥成了拳。夏和易忽然高嚎了一嗓子,“哎,对了!威武将军家的五爷是不是还未娶亲?”她的两个丫鬟,仆随其主,也是一等一的糊涂虫,不光不知道劝诫主子,还在一旁热络地出谋划策煽风点火。她还若有所思道:“我觉得这回太直白了,咱们要吸取教训,等下次碰上威武将军家五爷,得迂回一点儿……”居然还总结反思作战战术。皇帝听得冷笑,眉宇间挂上了一层寒霜。自打回来以后,他一直在跟着皇后的脚步走,她要嫁谁,他就扮谁。这回武宁王和他是双伴儿,外貌上糊弄过去了,难不成他下回还要扮新诚伯家老二,威武将军家的老五?这还有没有个头?总不能一辈子这么扮下去,可笑,他不可能由一个小姑娘在掌心里拿捏。◎电闪雷鸣◎高皇帝忌辰这天,从半夜就下起了暴雨,瓢泼大雨从天上倒浇下来,大雾弥漫,天亮了和没亮似的,十步开外就辨不出人。依祖制于奉先殿祭礼,一整套流程繁琐进行下来,太后心里难免神伤,再多的尊荣都是虚的,此刻她只是一个回忆起已逝丈夫的女人。她站在中缝槅扇前头,没回头,对后面摆了摆手,“你们都出去罢,我留下说会儿话。”皇帝说:“你们都走罢,朕留在这里。”举哀的人有序倒行退出去,脚步声渐渐远离。东二次间里,高皇帝的神龛就在这里,天儿昏沉沉的,全靠花香供案上点了两盏海灯,窗外的电闪雷鸣一直没有停歇,佛幡似的帐幔像浪一般涌起来,宝椅上铺的黄缎套椅帔被不知从哪儿来的风吹得扑扑作响。皇帝忽然一撩袍,江牙海水的线条掀起来,在高皇帝的神龛前朝着太后双膝跪下。御极多年的帝王,赫赫威仪不威自怒,再没有什么需要他下跪的了。但凡一跪,必定是捅破天的大事,这一跪就是一个心悸,不详的预兆惊得太后心口直跳。太后惊得差点跳起来,“皇帝,你这是做什么!”“皇父和母后在上。”皇帝的声音一字一顿,干脆清晰地响起来,“朕自请禅位于武宁王。”“啪——”一声炸响,宝椅旁的戳灯冷不丁倒了一架,烛火燃了外糊的灯纸,簇蔟烧起来,眨眼间吞噬了整盏灯罩子。外间急急忙忙的有了声响,是宫人见着火光,太后大喝一声“不用进来!”她制住了外面的人,转而调头看向皇帝,手指和声线不约而同地发颤,“你说……什么?”皇帝伏拜下去,声调和姿态不同,愧怍里还有不容置疑,“朕愧对皇父母后,朕愿禅位于武宁王。”烧起的灯罩搭在清冷地砖上,再没附着上可燃的,高蹿起的火苗不过一瞬之间,苟延残喘地颤了几下,在愈加幽暗的光线中熄灭了。皇帝很清醒,他素来审慎,有着与年岁不相符的沉稳,他说出口的话,绝不可能是意气用事,必定是深思熟虑之后的结果。即便对待皇后这件事已是他所做过最不慎重的决定,亦是再三权衡之后再做打算。上一世,他还考虑过各自婚嫁的可能,差点就放任皇后嫁进戴家。但她再次死在了她的面前。整整两次,他握住她失去体温的手,她迟迟圆瞪不肯闭目的模样刻进他的眼里。皇帝知道,她死得不甘心。第一次追随皇后回来时,她是他的一块心病。这一世,不如说皇后已经变成了他的心魔。太后扶住身旁的宝椅,一动不动地盯着皇帝,目光震悚,嘴唇难以自控地翕动着。她不是那种没有经历过风浪的女人,虽然不是那种动辄起钢火的厉害性子,但她这一辈子,除了眼见着丈夫宾天,以及听说她的哥儿妄图偷换即位诏书的那一次,就再没有像现在这样失态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