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说来惭愧,我同他说了如此多的甜言蜜语,却只有这一句是全然真心,毫不作假的。十年前我第一次睁开眼,还未等脑子转过弯来,就见那坐在案前的青衫男子大笔一挥一带,给我赐了个名号,随后眼也不抬,连叹三声可惜,遣人将我带了出去。我那时绞尽脑汁,唯一能想起来的事,便是自己的真身是一截冠神木枝。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就这样,我是稀里糊涂地成了仙,稀里糊涂地遇见伏清,又稀里糊涂地成了药引。可以说,我这十年来的仙人生涯,就是这样稀里糊涂地过过来的。当然,稀里糊涂久了,也会有片刻想要清醒的时候。偶然听闻下界又有人得道飞升,我总会跑到琳琅天阙那去凑一凑热闹。看多了我就发现,他们渡劫的方式虽然多多少少有些不同,但无一例外地,都是狼狈万状。回想起我刚入仙庭的时候,却是衣衫整洁,除了脑袋昏沉得厉害,身体全然无半点不适,连道伤疤都寻不到。我觉得稀奇,借了伏清的腰牌去翻阅书阁里的书,只是无论怎么找,上面都没有关于这等稀罕事物的记载。久而久之,我就也失了兴致,将这件事全然抛到脑后。混日子一天是混,一年是混,十年也是混,我为何非要活得个明明白白?只是最近不知是什么缘故,我的耳鸣越发严重。到了夜晚,还常常夜不能寐、辗转反侧,或又枯坐整宿、无故落泪。如今迎上阿笙探究似的目光,听着她一遍又一遍地追问我:“只是好看吗?”,我想要肯定的同时,更是无端生出了点心虚的情绪。心虚过后,又是一阵莫名其妙的烦闷。我故作镇定,含糊应道:“只是如此。”阿笙仰着脸,听到我肯定,眼眶登时更红,一眨一合,又是好几串水珠落下。我以为是自己说错了什么,惹得她难过,一时间手足无措。但仔细看去,她虽是在落泪,脸上却是笑着,斩钉截铁地对我说道:“哥哥,你根本就不喜欢他!”我瞪大眼睛,等反应过来后,不禁生了几分怒意,只觉得她轻易否认了我先前所有的所作所为。这怒意气势汹汹,连带着我说话的语气都冰冷下来:“你凭什么说我不喜欢他?”“我为了留在他身边,甘愿当了十年的药引。每次看着血从我心口流出来,我其实都怕得要死。”“你知道我在怕什么吗?我怕身上这些修为不够用,支撑不了他表妹病骨支离的身体。我更怕我修为散尽之后,他表妹无药可救,就这样死了———”说到这里,我的声音突然戛然而止,仿若醍醐灌顶,将先前没想通的事一一想了个透彻。是了,雱辛不能死。她若死了,伏清定会难过。我平日里连句重话都不舍得跟他说,恨不得将他捧在我的心尖上,又怎么忍心舍得他难过?我不舍得。原来我不舍得。43大抵是因为我已说服了自己,方才聚积的怒意顷刻散得一干二净,我甚至还能笑笑:“我可以为他去死,你凭什么说我不喜欢他?”阿笙却说:“不是的。”“你口口声声说你喜欢他,但是哥哥,我刚才问你的时候,你连你什么时候对他动了心都说不出来。”琳琅天阙那一眼,我当然动了心,我怎么没动心?!我像是急欲想要证明一些什么,飞快地道:“我对伏清,是一见钟情。”“……你一见钟情的人,究竟是谁呢?”阿笙发出极轻的问语,像是在反问,又像是在叹息。她突然上前几步,猝不及防地将手贴在我心口处,青色的瞳仁微微泛着光:“说到他名字的时候,哥哥的心会跳的厉害吗?”她今日一而再再而三的质问我,我却是有口难辩,节节败退。我终于恼羞成怒,克制着力气将她的手从我胸前拿下,皱着眉看她。阿笙维持着那个动作,好半天才说了一句,也不知道是说给我听,还是在喃喃自语:“哥哥的心跳的好慢,那个人的心……却跳的好快。”我微沉着脸:“你究竟想说什么?”她没应我的话,而是问:“无论我怎么说,哥哥还是坚持己见么?”“是。”我看到她握紧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直到刻出数道清晰可见的纹路,她才好像回过神,匆匆将手藏进袖子里。“主人让我噤声,但是对着你,我还是想多嘴一句。哥哥,别去,求你不要去。你要是去了,以后定会后悔的。”我看她以哀戚神色苦苦哀求,竟有一瞬的不忍,想开口问问她,为何不能去?为何会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