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四清问:“不是替妹妹算吗?”神婆抬眼看她,捏紧了她的手腕:“福姑,你知道外头怎么称呼我吗?”她摇头。“人贩子。”她的脸狰狞了起来,一字一句像是冒着寒气,她哈哈大笑:“也不对,是皮条客。”阮四清脑子里嗡的一声,她猛地使大劲抽回自己的手,转身冲向了大门。在门外,她看到了她的爸妈。他们站在那里,像是一座大山,迅速压垮了她的脊背。“福姑,你知道的,小祉病了,很严重。”她爸爸这样说:“我们实在没有钱了。”他低声说话,眼神渴望且炽热:“你只需要……只需要去伺候他们一下。”他们?他们是谁,是那群没有老婆的光棍儿吗。阮四清迈不开腿了,她也才十岁,十岁的年纪,学会了挑水砍柴,下地栽种庄稼,可还没学会怎么面对想要卖了她的爸妈。眼泪顺着脸颊流下,她怔愣着,一点声音都发不出。“你替妹妹想想。”他说:“她还这么小,你是姐姐,你帮帮她。”“福姑,咱们也养了你这么多年。”她妈妈勉强露出个笑来:“当年咱们买下你,这些年不短你吃穿,待你就像亲闺女,你就当——”她眸光闪烁:“就当报答我们吧。”那时候阮四清只想问:那为什么不给我上户口,不让我念书呢?为什么我这么听话,还是要卖了我?神婆从屋里走出来,她佝偻着身子,笑眯眯道:“又不是什么要命的大事,姑娘家嘛,迟早是要伺候男人的。”那一瞬间阮四清几乎站立不住,她从来没有觉得那么冷过,仿佛寒意一下子从脚底钻到了心里,冻得她呼吸不顺。“算妈求你了。”妇人上前一步,泪眼婆娑。阮四清不知道那一刻是怎么过去的,她握紧了掌心,缓缓低下头:“好。”她答应得很平静,只提了一个要求,说想要再回去看一眼妹妹。宋家两口带着她回去,小小的宋祉躺在床上,她从没干过活儿,最是娇气,白嫩的脸也因为一场病变得苍白,十分脆弱。“妹妹。”她走到床边拂了拂她的碎发,声音温柔:“姐姐要走了。”“要去……很远的地方。”“你要好好念书,好好吃饭。”她絮絮叨叨说着话,仿佛在嘱咐遗言,不知不觉就过去了一夜。第二天神婆来领人,她看着腿脚不便,却没想到其实十分利索。阮四清背了干粮,她说:怕再也吃不到爸妈做的东西,带着也是个念想。宋家两口站着,递给她一个水瓶和一点水果:“去吧。”水瓶和水果,这就是他们最后的送别。她们出发了,神婆说,到时候会有接应的人来,让她不要怕,跟着走就是了。阮四清乖巧应好。然后她拍了她一石头,夺路而逃。她太清楚了,只要她去了那里,这辈子都没有未来了,她必须跑。村子在大山深处,连绵不绝的树林和草丛是最好的保护带。但村子里的人一定会找她,他们不可能放任她逃跑,一般情况下,他们只会往更远的地方找,所以她退回去躲到了一个山洞里。只需要三天。她算得很明白,村民不可能耗费太多时间来找她,宋家也没有那么财力物力支撑。她躲了三天,能少吃就少吃,保存着干粮和水,趁着深夜,她才敢偷摸露出个头来察看。就这样躲着,过了三天,她在接近天亮的时候不要命地狂奔,奔到了外面。她命确实好。这里在采煤,还有各种矿产,她刚出山就碰到了一辆卡车。卡车司机吓了一跳,问她从哪里来的。她不会说普通话,只会村里的方言,司机听了半天没听明白,他让她上车,说送她去警察局。警察局。这或许是神圣的字眼,她勉强放下了心防,司机把收音机打开,里头播报着新闻,她听着字正腔圆的话,逐字逐句开始学习。第二天上午,她醒来时不是在警察局,而是在一间屋子里。她觉得,她又陷入了危险。于是她又跑了。这次她不信任何人。她学会了简单的话语,可以沟通,用身上仅剩的钱填饱了肚子。衣服太脏了,脸上灰扑扑,完全看不出本样,路过的人都以为她是乞丐。然后她真的当了一个乞丐。她一路流浪,风餐露宿,直到到了青市。大城市跟小村子很不一样,这里的人们衣着讲究,扔了的垃圾都够她好好享受一顿。阮四清觉得,流浪没有什么不好,她终于自在了。只是夜深时,偶尔还是会想起遥远的那个叫宋祉的妹妹,圆圆的脸,像星星一样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