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诗宜他们每天中午吃的外卖原来是裕盛里酒店配送的,资本家对消费多的顾客,服务态度就是更好。
唇角绽出无声的笑,钟意推开门,快步走了出去。
那种曾经让她从心底鄙夷的假笑,毕业后应用得有多得心应手,现在就有多苦涩。
仿佛原来是她亲手,杀死了十七岁的自己。
那个一度为陆风行所真心欣赏的人,也是那个满脸骄傲的笑意,在回忆深处光芒耀眼的女孩。
?
钟意从小到大有一个习惯,心情不好的时候喜欢到处乱逛,以前甚至看到喜欢的就要买下来,问都不问价格。那条最后挂到二手网站上出掉的碎钻海豚吊坠,就是十七岁的陆风行说她只想道德绑架,她从礼堂夺门而出,晚上在家浏览轻奢饰品官网时狠狠花出去的零用钱。现在她工作了知道赚钱不易,账户里都是自己一分一毫省下来的积蓄,走在街上看到橱窗里展示的物品也不会老想着买下来,只是到处乱逛的习惯一直没变,也不知是好是坏。
傍晚五点,她挤在人群里涌出金方大厦,不断回想陆风行坐在电脑后面的眼神,思绪乱得像一团纠缠的麻,也就没往地铁站走,而是不自觉地徜徉在五光十色的霓虹灯牌底下。冬天的日落时间很早,这个点的阳光已经渐渐转变成金橙色,洒在发顶暖洋洋的。
斜挎的包包一直往胳膊上溜,她暗骂了一句自己这个溜肩还要背单肩包,侧着脑袋把包往上提,一个没注意,险些撞在面前过路的人身上。
“小心看路!”对方举着热气腾腾的塑料杯惊呼,高大身影迅速转向一旁。
啪的一声巨响,咖啡扑出杯沿,泼到鞋边。
“抱歉抱歉,真的不好意思!”钟意吓了一跳,急忙埋头翻找纸巾。
对方端着还剩半杯的咖啡,不满的目光刚扫过钟意的脸,马上不自然地滞在原地,不确定地开口:“钟……意?”
正取出一沓纸巾的钟意,视线在西装板正的年轻男人身上愣住:“许亦龙?”
“大主持人竟然还记得我!”许亦龙故作正经地摆正了衬衫上的领带,衣冠楚楚地伸出那只空闲的手,“好久不见,最近怎么样?”
“挺不错的。”钟意用力捏上去,朝他露出皓白的小虎牙,灿烂一笑,“你妹妹超可爱,人很好。”
许亦龙吃痛,抽回手甩着掌心龇牙咧嘴,又自知理亏,叫苦连天:“我一向不喜欢在别人背后嚼舌根,我妹非得缠着我问个明白。”言毕,视线又扫过钟意,一副气鼓鼓的打量模样,“她修为太低,这么轻易就被你套了话。”
“说不准,万一是我太人精、太狡狯呢?”钟意笑眯眯地收回手,“走吧,赔你一杯咖啡。”
当年她一心保卫科学真理拒绝担任主持人,为此人前人后都没给为文艺汇演跑断了腿的许亦龙什么好脸色,反倒是许亦龙知道她就是块单纯的木头,除了认死理没什么坏心眼;他不仅没为难她,还总是对她笑脸相待。
汇演结束后两人相处得也不错,高三再分班那天,刚收拾好书桌的许亦龙走过拐角,意外发现钟意抱着一摞高过她额头的复习资料走进他旁边的教室,惊道:“你进文科特优班了?”他看她的脸因为搬东西而涨得通红,走上前伸手想帮忙,钟意还死倔地推辞着“不用不用”……一声惊叫,复习资料从胳膊里砸下来,两人站在散落一地的翻飞书页里,看着彼此狼狈不堪的模样,异口同声地大笑起来。就这样熟了,钟意遇到听不懂的数学题就拿到隔壁去问他,许亦龙就算当时不会,晚自习下课后也能给她讲明白。
如果没有发生后来那件事,他们现在或许也还保持着联系吧?
踏入社会后,钟意才想明白,许亦龙最初的殷勤都建立在把她拉进礼堂的目的上,能把钟意带进礼堂,让钟意自觉接过主持人担子的计划就算是成功了一大半。许亦龙后来确实也这么做了,花言巧语好说歹说,终于把她带到了大礼堂,自己随即溜之大吉。因为他知道,礼堂里有个能治一切热血笨蛋的人。
那张扑克脸的表情,像是雪原上冻结了千万年的寒冰,一句话能把人噎个半死。
偏偏说的还是事实,从来一针见血。
一想起那张面无表情的雕塑般的脸,刚刚明朗了一点的心情,顿时灰暗下去。
那样一个敏锐又懒于伪装的人,明明喜欢一个人就该宣泄于口才对吧?
可他露出淡淡的笑容,坐在办公椅上反问她:“什么别的意思?”
……没意思。
她才没有什么别的意思!
“诶,”身侧的男人俯下头,伸出一只大手在气鼓鼓的钟意眼前晃动,“你有在听我说什么吗?怎么又生气了?”
“我哪有生气?”钟意白了他一眼,“听到了听到了,你说才不会要女人请客。”
许亦龙故作正经地点点头:“你听漏了下半句。我不会让女人请客,可你,我的朋友,你是例外!”
“神经。”钟意闷闷地转过头,他这话把她说得跟个和他勾肩搭背的糙老爷们一样,“金方大厦底下那家行吗?那家贵死了,还能顺道拍照打卡,正好满足你这种逢人必宰的小资心态。”
“行啊。”许亦龙没客气,跟着她就走。大概在他印象里,她仍然是那个坐着宾利上下学的纯真木头,人真诚,也不缺钱。
饶是消费价格不低,工作日傍晚的咖啡厅已经坐了一大半顾客,上座率比她周末到此加班时高多了,看上去都是小憩片刻的白领。咖啡师和侍应身上板正的西装、空气中轻柔的爵士乐和有些暗沉的灯光整体上很搭,站在实木柜台后的老板头发花白,拿着一块白毛巾擦拭玻璃杯,看见他们走进来,视线不着痕迹地在钟意的脸上微微一顿,亲切地笑着说:“欢迎光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