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氏没想到事情会发生这样子,她眼里还含着一泡眼泪,分明是悲伤的,嘴巴却又强迫自己笑起来:“对啊,那吊尸作恶多端,长得也是丑恶至极,仙长很是厉害,将它一举制服。”
“是吗?”秦雪溯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又挣扎着抬起头来,看着秦氏夫妇,“谢谢你们,谢谢爹娘,还有谢谢……妹妹。”
“那日,淮阴王妃将我扣下,逼迫爹爹与他们家共同谋反,我不愿让爹爹娘亲为难,便自行沉井。那日是娘来为我收敛的尸骨,或许是因为我太小,又或许是因为别的原因,我的魂魄没能入六道轮回,而是停留在原地,娘来接我,我就附在娘身上的玉佩里,跟着娘离开。”
曹氏还未到淮阴王府,就在门口哭晕了不知多少次,像是要将这一生的眼泪都流干。她祈求了一万次,祈求神明救救自己的女儿,但去到厅堂,看到草席上放着的女儿的时候,她哭的肝胆俱裂,不停地拿手去推地上的女儿。
雪雁不知泡了多久才被人发现,在承安郡王夫妇二人绞尽脑汁地求援救她的时候,她已经孤独地死在了冰凉刺骨的井水里。
淮阴王夫妇二人躲着不敢出来相见,只有一个母亲在众人面前哭的狼狈,没有人敢去看地上的秦雪雁,都觉得害怕,可怖。只有曹氏一个人,抱着秦雪雁痛哭。
她不知道,秦雪雁就在旁边看着她,也已泪流满面。
“来到金陵城后,爹娘有了妹妹,我想……我想看着妹妹嫁人,然后就去投胎转世,结果那日发现妹妹身上有妖气,就连魂魄也丢了,我知道这是有人要害妹妹,爹娘只有妹妹了,他们年纪这么大了,我不能让他们身边一个尽孝的人都没有。所以是我附在了妹妹身上,我想,如果真到了妹妹非出嫁不可的地步,我就和那只妖怪拼了。”
她说着,眼泪一滴一滴掉在被子上。
贪心
秦雪溯缓了缓,道:“仙长,请你不要怪罪爹娘,他们也是刚知道我这些日子附在妹妹身上的,就连妹妹,也没有排斥我,将身体的支配权让了一半给我。”
或许在别人眼中,这是一只溺死在井里头的水鬼。但对于秦家人而言,这是那个懂事的,死时仅有九岁的女儿。别人或许会害怕,但他们只会想要保护她,哪怕人鬼殊途,哪怕阴阳永隔。
“幸而仙长来了,我也没有能与那妖怪拼命的机会,我早应该走的,我只是……我只是太想爹娘了,我想和他们说说话,我想抱抱他们,他们年纪大了,爹的腿在下雨天总是疼,娘夜里也总是头痛,腹痛,我舍不得他们,所以才一直留到现在。”
闻樱道:“你应该知道,阴魂附身夺舍是极损阴德之事,除非你狠下心杀掉被附身之人,让她死的不明不白。你才有十几年的道行,继续附在秦雪溯的身上,你会灰飞烟灭。你连投胎转世的机会都没有了。”
“我知道的,仙长。再投胎又能如何呢?我只想做爹娘的女儿,哪怕死了,他们每年给我的供奉,给我的纸钱我也收到了,我陪在他们身边,就好像在他们膝下长大一般,所以就算是死,我也没那么抗拒。”
秦氏夫妇已经泣不成声,曹氏握住秦雪溯的手,想打又舍不得打,只能不断重复着:“你傻啊,雪雁你傻啊,到时候就算到了非出嫁不可的地步,我和你爹先死在你妹妹前头,也不会让你赴死啊。”
说到最后一个字,她已经说不出来话,只能张大嘴巴放声大哭。
“我是阴魂,又没有得到修道上的指点,其实我早该走的,只是因为一星执念,才得以留在你们身边。我发现自己已经记不清许多事了,九岁之前的记忆在慢慢淡去。我好害怕,害怕自己有一天失去理智,反倒害了你们,与其这样,还不如在我还有记忆的时候死去。”
“爹,娘,我有时听到你们总说你们对不起我,奈何没有让你们听到我声音的机会,现在我能说话了,我想说其实我从来都没有怪过你们,你们对我那么好,我怎么舍得让你们为难。”
闻樱看着他们抱作一团,许久没说话。
她曾经看过很多这样的事。有人问过她一个问题,如果屋子起了大火,屋内有一年长者,还有一孩童,你选择救谁。闻樱从来不做这种选择,所以她没有说话。
那人说他会选择救孩子。因为孩子代表新生,年长者已至暮年,救哪一个更划算,一目了然。
但如果同样是屋子里起了大火,你是屋里的那个小孩,你会选择自己跑,还是去救自己的爹娘?爹娘年长,或许你活着会更有价值,他们也一定会毫不犹豫地选择救你,因为你代表他们在这世间的所有希望。
仰承父母恩泽的一部分人,会眼睛都不眨的选爹娘。就算天灾来临,再胆小的人,也会豁出去保护自己的爹娘。
因为父母子女之间,不以利益而论,只论亲情,和良心。
闻樱看着这一切,忽然对曾经的想法有了更深刻的认识。她眉眼弯弯,鼻尖皱起佯怒道:“大家哭什么呀?倒搞得我好像什么十恶不赦的人一样,你们怎么就不问问我有没有什么办法救她?”
哭声戛然而止,一家人呆滞地看着她。
“你很清楚嘛,附身凡人,你连转世的机会也没有了。当然我觉得你也是未必在乎这转世的机会,但你还是这么做了。我当时没有将你的魂魄打出来,是因为我察觉到了秦雪溯的气息,而且你们彼此之间没有恶意。哪怕秦雪溯是在你之后出生的,你也对她有感情,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