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谢毓从暗处走出来。
“哦。”
犹如在湖中投掷了一颗小石,波纹随着时间慢慢消散,最后趋于平静,夜又归于静谧。
两人面上均不再言语,谢毓不作声,就看着她,看着此刻清冷至极的她,想起从前她嬉笑怒骂,生动鲜活的日子,那个时候,他只要一伸手就能碰到她。
可那样的日子,大约,是好久以前了吧,他都快忘了。
有云遮住月亮,周遭都静下来,郑清婉蓦地开口问道:“谢毓,你爱我吗?”
毫无征兆地,就这么问出口了,连郑清婉自己都诧异。她为着这个答案睡不着出来走走,见着来人,不加思索就问了。
沉默。
风低低吹过廊亭,撩动两人的衣袂,谢毓默了许久,久到郑清婉都以为他不会再说什么了,他才慢慢地开口道。
“我来之前去拜访了慧远大师,我说缘何你弃我厌我,我还要对你留恋不舍,我想大师功底深厚,应该有良方可解,可大师却说,这个他帮不了我,说是我为情所困,跟着心走就好。”
谢毓温柔的嗓音,融在的悠悠的夜阑里,有点低哑,却又莫名的合时宜:“其实即使皇上不派我来北地,我也还是会来的。”
他朝郑清婉身边走了走,无比郑重地说道:“你是我的妻,我惦念你。”
“哦。”檐下的灯笼并不耀眼,闪着略黯淡的光,映在两人交迭的影子上。
郑清婉闭上眼:“有的时候,我在想,是不是就算不是我,只要那个人具备了这些身份,并且表现得好一些,就能够让你动心,让你站在这里说着这些话?”
“而你惦念的根本就不是我,是诚王世子夫人。”
她掀开眼皮,眼底无波,是那样坚定地说道:“可我要的不是这些。我要你爱我,要你死心塌地地爱我,要不含任何权衡利弊地爱我,是爱我这个人,不是你的发妻,不是太后的侄女,也不是抚远大将军的女儿,是爱我,是真真切切地爱我这个人。”
郑清婉说到最后带了些破釜沉舟的意味,干脆道:“或许有没有可能,你不过是在做戏骗我?骗我回去,骗我为你生儿育女,骗我做一个贤妻良母?谢毓,我好害怕,我想回家,你放过我好吗?”
谢毓怔忡了片刻,他没想到郑清婉是如此抗拒归京,甚至于来怀疑他的目的。
她使劲摇了摇头,眼角也跟着泛起泪光点点,神情宛若被抛弃的孩子般无助凄:“我不要这些锦衣华服,也不要什么万贯家财,我要回家。”
“我要回家。”
她抬头看着月亮,一滴泪从脸颊滑落,她也不去擦,就这么看着,有一种难言的破碎的美感。
谢毓看着,感知到她的难过,心里不禁泛起酸涩与怜爱,脚步先行,上前轻拥她入怀,将她的头靠在自己的怀中,轻轻拍着她的背,像抱着易碎的月亮。
“若瑶,别怕。”他刚想接着说,就被郑清婉一口打断:“别叫我若瑶,我叫清婉,郑清婉。”
崩溃和破防往往就在一瞬,她彻底卸下了伪装,没有像原先那样自然地搂住他的腰,而是直起身,毫不留情地将他的怀抱推开,“别抱我,我不习惯。”
谢毓的怀骤然空了,他怅然,凝视着她的秀发,嗟叹道:“若瑶,世上两情相悦并终成眷属者甚少,那你爱我吗?”
“我到现在都还记得先前花宴前,你为顾方池写了人物小传,从衣着到服饰,不一而足,你说那是拟人设,于是,我大概明白,人设是可以做得这么详细,骗过许多人。”
谢毓娓娓平静叙道:“也不知是怎么了,也许是我多虑,自你说了这个之后,我总觉得其实很多时候,你也只是在尽力贴合你给自己立的人设,孝顺知礼,温柔贤淑,清婉,你好像从来都没有真心对我笑过”
“你像是应付功课一般地讨好我,尽管如此,我还是着了你的道,就好像吃了你做的饭就和喝了迷魂汤一般,可你还是不肯正视我们之间的感情,你说,这让我怎么办?”
夜幕幽深,谢毓的表白并没有让郑清婉升起暖意,她只觉冷风一个劲儿地往她的衣襟里钻,冻得她不经意打了个寒颤。
郑清婉拢了拢身上的披风,望着远处不知名的黑暗,淡然一笑:“世子这话过于高深,我无才,绕不过世子的千思百绪,实在有些听不太懂了。您的意思是我立人设来骗您吗?我哪敢吶?”
她话里有话,阴阳怪气起来叫谢毓好不自在,他又向郑清婉靠近了些,牵起来她的手,放在掌心里轻柔地抚摸:“你生气也好,打我也好,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别总藏着自己的情绪,我捉摸不透你,我也害怕的紧。”
“害怕?”郑清婉冷哼一声,愤然将手从他的手掌中抽出:“多日不见,世子说起胡话的本事又长了不少,世子快请回吧,我累了,要回去休息了。”
说罢,她不给谢毓留任何机会,起身就走。
“清婉,你说要我毫无保留地爱你这个人,那你呢?你爱我吗?”
借着酒劲,谢毓的心火燃灭了残存的理智,他兀自莽撞在郑清婉身后喊道。
郑清婉没有回头亦没有回答,她躲在自己坚硬的壳里,竖起满身的刺儿,表现得毫不在意,步履稳健匆匆,很快就消失在了谢毓的视线里。
“还是只因为我是世子?”留在原地的谢毓颓然地坐下,靠在郑清婉方才靠过的亭椅上,嘲讽地笑了笑:“原来,都是假的”
他本来还以为,夫妻一场,雁过湖面总有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