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清君总也不搭理本王,是不喜我这称呼,还是不喜我?”
沈长清挑眉,手指勾了勾菩提下坠着的穗子,轻声道,“你是聪明孩子,知道你老祖宗我想说什么。”
颜平一噎,随即爽朗大笑,“哈哈哈,是了!老祖宗生平最是重诺,定然放心不下我那几个皇侄儿,请随我来。”
颜平制止了想跟随保护他的暗卫,只与沈长清两个人走在宫道上。
他一路走,一路跟沈长清闲聊。
“人心这个东西啊,最是复杂也最是简单,就好比对付我那皇兄,只需要十六个字。
“揣摩上意,投其所好,善用上隙,坐收渔利。
“听着很容易吧?做起来可一点都不简单,丞相那个老狐狸总能抓到本王把柄给本王添堵,可若本王登基,第一个重用的还是这老狐狸。
“这老东西最是因循守旧,一开始肯定要闹本王,但本王就是怕他不闹!那些跟随本王的人仗着从龙之功定然会狐假虎威惹是生非,而丞相就像是时刻盯着他们一举一动的那条毒蛇。
“他们忌惮丞相的毒牙,就不得不收敛,而丞相是个文官,本王也不怕他反,权力制衡之下本王只需要隔岸观火就能解决不少麻烦。”
“示外以强,示内以弱,恩威并用。不错,你是自颜太祖以来最有谋略的小辈,颜安输给你,不冤。”沈长清不吝夸赞。
颜平听到夸奖,有些开心地笑起来,“老祖宗,您现在有两个选择,不如一会我们来打个赌。”
面前火光渐熄,黑夜里那块巨大的白布便格外刺眼。
白布很干净,没有血迹,但里面鼓鼓囊囊堆满了尸体。
“老祖宗当年陪太祖打天下的时候,那可真是神机妙算,往往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当真是令人心驰神往啊,不过——
“本王觉得您有个缺点,就是太心善了。须知斩草要除根,您若一鼓作气灭了东突厥,我天齐版图何止扩张三成!”
“我若灭了东突厥,周边附属国惶恐起来,岂不是要并力西向?打仗,只需要打痛对方,打怕对方,打得他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自愿奉上珠宝美玉来换取心里那片刻安宁,然后达到杀鸡儆猴的目的,而不是像这样——”沈长清一把掀开那白布,里面的尸体衣着体面整洁,生前没遭到什么虐待,饮鸩而亡,留了全尸。
沈长清叹了一声,果然,都是皇子甚或公主,“做得太绝,你便不怕我生气么?”
“当然会怕,老祖宗可不是那么好对付的,所以还是留了一线”,颜平伸出一臂,“前边的路不好走,老祖宗用不用扶着点?”
“你费心了”,沈长清把伞放在颜平臂间,“替我拿着就好,你前边的路,才是真的不好走。”
“好不好走不好说,不过本王说的是实话,接下来我们要去冷宫,那边杂草丛生,经年闹鬼,时不时还有毒虫与蛇出没。”
“再怎么毒怕是也毒不过你”,沈长清没问为什么去冷宫,他手指摩挲着菩提珠儿,不疾不徐跟着,听着颜平自言自语般的娓娓道来。
“广福二十九年,也就是我那还是太子的皇兄登基前四年,他娶一太子妃,此女是骠骑大将军常鸿方的女儿,常氏的肚子倒也争气,大婚三月就怀了个男胎。
“我父皇龙颜大悦,常氏给皇家开枝散叶实乃大功一件,便下旨将其立为昭阳长公主,封从一品诰命夫人。
“那是何等待遇呢?就连我这个不受宠的二皇子见了,也要恭恭敬敬唤一声皇姐。”
“先帝子嗣稀少,膝下无女,皇子更是只有你们两个,那时候他年事已高,抱了皇孙当然欢喜”,沈长清摇摇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父皇是怕颜家的根断了。”
“老祖宗久居山上,不理人间,却心思细腻,这一番言论倒像是亲眼见过一般,本王佩服”,颜平也摇摇头,很是唏嘘道,“可惜这皇孙儿命不好,生在七月十五鬼门关大开那天,司天监一干人等连着算了七七四十九日才得出结论,说他命里带煞,乃是恶鬼投胎,若放任这恶鬼长大,不但皇室江山摇摇欲坠,就连整个人间也要大难临头。”
“那会的朝堂上下才真是吵得不可开交,有人主张将其养在外面,有人主张直接赐死,更有甚者大骂昭阳长公主是个灾星,偏她又是千载难逢阴年阴月阴日出生的极阴之女,那些老顽固说,就是她给颜家招来了祸事。
“父皇他老人家力排众议,大斥司天监实乃妖言惑众,一道圣旨下去,命我皇兄登基之后,即刻立他那皇长孙为太子。
“广福三十三年,父皇与群臣吵了四年之后,终于一病不起,皇兄登基的第二年春,也就是永安元年,立皇长子颜华池为太子。
“皇兄生性懦弱,耳根子又软,司天监那帮人谏言了他几句,他就又把太子给废了”
说到这里,颜平拳头不自觉地攥紧了些,沈长清瞟了他一眼,没吭声。
“老祖宗啊,您看看这人,简直儿戏一般,史上从未有哪位先人立太子的当天就把太子连着皇后一起打入冷宫的!那是他的发妻啊!”
“你铺垫了这般多——”
沈长清停下脚步,望着那爬满了暗红的斑驳血迹的冷宫院墙,墙上生了数不清的爬山虎,隔着老远都能看见里面业障丛生,怨气冲天,沈长清伸手摸了摸掉了红漆的老旧木门,从那打开的铜锁上摸了一手指尘灰。
“你既如此爱她,她和前太子还活着吗?”
“不愧是长清君,连我那点微末心思都逃不过您的眼睛”,颜平眼中闪过一丝惊诧,跟着很快转为黯淡,“皇姐死了,她儿子还活着,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