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还瑛坐在城墙上,身披铠甲,手中握着刀剑。他守城七日,汤臣镇的城门未动一丝一毫。岌岌可危的城墙,动摇的军心,心如死灰的百姓,似乎都未能动摇他分毫,他像是一座屹立不倒的大山,脊背永恒而坚毅。只是如今却不行了——看着底下来势汹汹的攻击,李还瑛积攒一口气,大声喊道:“大齐的将士听着!汤臣守将齐人李还瑛,今日与汤臣共存亡!只要一息尚存,绝不退缩,哪怕流尽最后一滴鲜血,也不折齐人的脊梁!”李还瑛因体弱而离开军营,可他说这几个字的时候,却异常地中气十足,声音冲破凌霄,震耳欲聋。他的话并不是没有用,浴血奋战的人们,早已经充满疲惫和绝望,在大军的攻势下,城破只是必然,可是在李还瑛的振奋鼓舞之后,反扑的齐军竟然加大声势,一时间居然要压倒这边。沈绾坐在马背上,遥遥看着城墙上的李大人。他们总共见过三次面。第一次,墙倒众人推之时,李还瑛作为唯一一个“□□”,站在萧承衍面前,为他请罪求情;第二次,俘虏萧承平之后,李还瑛为大齐使臣前来谈判,他们已然是敌人;第三次,也是最后一次,便是现在。单靠着五千人马,将准备充足的沥州兵挡在汤臣镇的城门前,七天七夜,未能攻破其中任何一处,即便如今已是强弩之末了,这样的战绩,依然能风风光光地载入史册。汤臣镇的背后没有援军,他们是真正的背水一战。“阿姐,为什么?”沈绩跟在沈绾身后,城门前狼烟四起,纷飞的火花扰乱人的双眼,上面的人只剩一具虚影,什么也看不清楚,可是沈绩还是一眨不眨地看着,不愿放过任何一个瞬间。就算知道了己方一定会胜利的结果,这一仗依然打得不够痛快。然而沈绾抓着缰绳,根本没听清沈绩的话。她迫不及待地想要攻陷这座重镇,有人,怕是已经要等不及了。就在她到达汤臣镇的第一天,她就知道金域萧承衍部署时,还是将她给骗了。李还瑛是驻守在汤臣镇,可大齐的大部分兵马却并未在这里。汤臣镇部署的兵士不过五千人左右,就算有一百个李还瑛,也绝不会守住汤臣,这里显然是个弃子。可是既然李还瑛有此决心,为什么不握着手里的最重要的棋子去对抗他们,反而要出现在这里?沈绾花了七天日夜的时间攻城,就在昨日,她才揣摩出这个大齐臣子李还瑛的用意。他的选择了萧承衍,却舍弃了自己。或许当日安郡分别的时候,李还瑛已经听懂了萧承衍的意思,他不仅只是看着天上的人,也懂得去俯瞰城墙之下的万千军民,懂得支撑皇权高位下的那些根基的分量。那才是社稷,那才是真正的江山!而懂得捧起手中社稷之人,在驻守汤臣之时,已经决定了要将这一城拱手相让。这是他身为大齐子民最后的良心。五千士兵,镇守汤臣,却不退分毫,不离半步,不折一寸,将这土地占据了七天七夜,誓死不降,这又是他身为大齐子民最后的决心。“阿姐,他为什么?”沈绩又问了一遍。“明知是无谓的抵抗,明知必败,为什么还要打这一场?”沈绾早已回过神,也听清楚了沈绩的问话,然而还未来得及回答,已经攻破城墙的士兵已经将尖枪送到了李还瑛的胸膛,他似乎吐出一口鲜血,然后缓慢地向后一顿,没有了生息。紧接着是冲天而起的欢呼声。城门前推满了尸体,有沥州兵的,但大部分是那些仅剩的驻守齐军,此时他们躺在血泊里,根本看不到城破的那一刻,而李还瑛作为最后一个死去的人,他必定是看到了。沈绾却似乎隔着狼烟,看到了他脸上的笑容。“这是大齐最后的脊梁,”沈绾轻声说了一句,“他死了,大齐才是真的亡了。”沈绩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黑烟慢慢消散,留下了城墙插入的一杆战旗在风中飘扬,上面的大字赫然是个“萧”字。一代末路英雄的落幕,有时候往往是悄无声息的,就像李还瑛。如果要把沈绩的问题抛到李还瑛面前,他大概会捻着胡子,轻叹一声:“如果没有一个为大齐誓死抵抗的人,那我一直坚守的东西,岂不是有些太过可怜了吗?”那大齐,岂不是有些太过可怜了吗?李还瑛还是李还瑛,那个为大齐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李还瑛,他眼中是高高在上的皇位,心中胸怀无比珍贵的忠诚,然后他带着这样的忠诚和五千士兵,死在了苦守七天后的汤臣镇,被一把火付之一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