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我知道。”见他不再抗拒她的怀抱后,叶蓁蓁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背,像是安抚孩童的母亲,“那时候在你家,你明明可以不给我看你小时候的相册的,可你还是拿给我看了。你是既怕我知道,又怕我不知道吧。”阮林江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有时候他会陷入一个怪圈,走进一个死胡同。一旦接受了自己十恶不赦的这个前提之后,他已经不想说任何的话为自己辩解了。“那你想知道么?”他问。叶蓁蓁点点头:“只要你不介意说给我听。”沉默几息过后,阮林江开始向叶蓁蓁讲述自己的病史。和许多青少年时期或者成年后才得抑郁症的人不同的是,阮林江的躁郁症,起始于他非常非常小的时候。从他记事起,他所能看到的天空就是灰色的。他不会笑,不会对世上的任何事物感兴趣。他麻木地活着。吃饭,睡觉,从不和别的小孩子一起玩耍。因为他从中体会不到任何乐趣。阮林江记得,在他还很小的时候,因为是父母的独生子,爸爸还是对他抱有很高的期望。那个时候,爸爸非常积极地带他四处奔走,寻医问药。可是他那时候太小了。他听不太懂医生的话,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只记住了一件事情,那就是不能自残,或者自杀。因为如果他那样做,爸爸妈妈会难过。他只能听大人的话,按时吃药。吃药的感觉是什么呢?并不是吃了药,就能像正常人一样生活了。药效袭来的时候,他会感觉头晕、脑胀,无法进行任何思考,就像是丧失了思索能力的植物一般麻木。等药效退去之后,他甚至不知道先前发生过了什么。往往这个时候,他都会感到非常焦躁不安。他会发脾气,会在家里制造破坏,会做出许许多多他并不想做,却控制不了的事情。父亲的工作太繁忙了。当他没有足够的耐心教导儿子时,就会再次让保姆喂他吃药。然后周而复始,恶性循环。终于有一次,阮妈妈看着陷入痛苦中的儿子时,紧紧地抱住了他。而不是让人喂他吃药。阮林江记得她说,他太小了,她不忍心再让他吃那么多苦巴巴的药片了。她要用别的办法将他治好。从那之后,阮妈妈试图带着阮林江出门。刚开始他当然是抗拒的。小的时候,他甚至很怕见光。他虽然不知道在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但他觉得自己是见不得光的人。阮妈妈就耐心地带着他先在家门口转转。等适应了家门口后,再带他在小区里走走。不过,这已经是阮林江的极限了。眼看着阮林江就要到了上学的年纪,他的父母当时愁得整夜睡不着觉,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有一天,路过父母房间的时候,阮林江听到爸爸对妈妈说:“要不,我们再生一个孩子吧。”他怔在原地,忽然间有种天旋地转的感觉。可是很奇异的是,他没有感觉到心痛,愤怒,悲伤,或者任何其他的情绪。哪怕他听出爸爸的潜台词是,他放弃他了。爸爸不要他了。他也没有哭闹。当时他没有吃药,可就像已经吃了药一样,没有任何情绪。他的身体还在长大,可是他的心,已经死了。和父亲不一样的是,妈妈还没有放弃他。她仍旧每天试图和他沟通,带他出门,哪怕只是做着一些当时在其他人看来毫无意义的举动。转折点发生在邻居家的一个小朋友过生日的那一天。因为阮林江的特殊情况,小的时候他的家里很少会有客人,他也从来都不会过生日,所以他不知道别的小朋友过生日时是什么样子的。那天路过邻居家的院子时,他听到里面传来了一阵悦耳的音乐声,还有嘈杂的人声。他停下了脚步。阮妈妈很是意外地看向儿子。因为在此之前,阮林江向来喜欢安静,讨厌一切喧嚣的环境。可是那天,他站在原地细细地听着,好像被什么东西吸引住了一般。阮妈妈想了半天,觉得阮林江在听的,可能是那阵忽远忽近的钢琴声。她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立即叫司机去买了许多钢琴的碟片回来,放给阮林江听。他乖巧地坐在书房里,专心致志地聆听着。没有吃药,却神情平静,像个正常的孩子一样。阮妈妈走出书房,背对着阮林江哭了。她当机立断,当天便订购了钢琴,高价请来富有经验而耐心的老师来教他学琴。那是第一次,阮林江没有排斥一个陌生人的接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