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氏见方姨娘那副不三不四的样子,心里头又堵着一股气,只慢悠悠道:“这事情虽说我定了下来,到底还是要看老爷的意思,和国公府这样的人家来往,不是我这个妇道人家说了算的。”朱氏正说着,忽然邢妈妈从外头火急火燎的回来,脸上只挂着笑道:“回太太,老爷回来了,这会儿正在鸿运路上的店铺里头,派了小厮先回来说一声,说是一会儿要回来用个宵夜,老爷想吃山西的刀削面了。”朱氏闻言,脸上也露出了笑来,只忙不迭遣丫鬟去厨房吩咐下去,先发好了面团,只等着老爷回来,随时就可以做出来吃。众人用过了晚膳,各自回房,兰嫣这时候却并没有走,朱氏见她坐在一旁,静静的喝完了一杯茶。朱氏叹了一口气,见几个丫鬟正在那边收拾饭桌,红杏看着她们将食盒都拎走了,和绿珠一起把那八仙桌搬到靠边的地方,正预备拿着帕子擦几下,却被朱氏给叫住了。朱氏看了一眼绿珠,示意她先出去,那人福了福身子,往外头去了,此时刚刚掌灯,廊下的灯笼有些飘渺昏暗,红杏瞧见朱氏脸上带着几分愁容看着自己,心口莫名就砰砰跳了起来,也许这样的场合太过严肃了,红杏觉得有些腿软,恍惚间就已经跪了下来。朱氏脸上的神色稍微松懈了一点,才想开口,那边兰嫣却已经先开口道:“过几日老爷会把二姑娘送回老家去养病,太太已经和二管家说过了,到时候把你娘一起接过了,省得你再操心你娘的事情。”红杏抬起头,有些疑惑的看了一眼兰嫣,见她面色平静,而一旁的朱氏,看着她的眼神就多了几分焦急,红杏似乎是猜到了什么,只朝着朱氏磕了一口头道:“多谢太太记挂,奴婢一定好好服侍太太。”朱氏听了红杏这话,脸上才又松懈了一些,勉强推起一丝笑容,开口道:“你光服侍我一个可不够,如今我年纪大了,姜姨娘身子也不好,方姨娘最近忙着二姑娘的病,也没心思好好服侍老爷,老爷跟前倒是还缺这么一个可心的人,我原本是想着去外头买一个的,可咱们也是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的,就怕买来的姑娘不干净,你从小就服侍我,知根知底,我冷眼瞧着,其实老爷对你只怕也是有几分心思的。”红杏的脸颊顿时就红了起来,兰老爷是个什么样的人,作为兰家的奴才,她哪里会不知道,虽然兰老爷秉承兔子不吃窝边草的原则,从来没动过府上的丫鬟,可他在外面的窑子可没少逛,不然也不会弄回一个姜姨娘来。红杏听朱氏说到这里,心里早已经有数了,一时却也说不出是个什么想法,只觉得浑浑噩噩的,好像这一切都不是发生在自己的面前。只听朱氏又开口道:“我是个没福分的,统共就只有大姑娘一个闺女,以后你若是生下一男半女,你若愿意,就放到我名下养着,你若是不愿意,自己养的,我自然也不苛待他们,和嫣姐儿、泓哥儿都一视同仁。”红杏这时候已经稍稍稳定了情绪,细细的思量了起来。她家里不过就只有一个老娘,以后就算找了寻常人家当正头夫妻,她也还是要赡养老娘,这样少不得会遭婆家的白眼,与其如此,不如就当了兰老爷的小老婆,好歹不缺吃穿,每个月还有几两月银,要养个老娘还不容易。红杏抿了抿唇,一咬牙:“奴婢听太太的差遣,太太让奴婢怎样,奴婢就怎样。”朱氏这时候终是松了一口气,只笑着喊了邢妈妈进来道:“你带着红杏下去收拾收拾,再让几个丫鬟把我正院里的西厢房收拾起来,就让老爷今晚歇在西厢房吧。”兰嫣这这时候已经又喝完了一盏茶,见朱氏已经把事情谈好了,便起身回绣阁去了。朱氏看着兰嫣,只上前整了整她的衣服道:“好闺女,娘一定帮你找一户好人家,断不能让你以后也受这样的委屈。”兰嫣嘴角轻轻一挑,笑道:“母亲快别这么想,这种事情又不是能预料的,正如母亲以前跟我说的,当初你刚过门的时候,父亲和你,还不是你侬我侬的,不过就是日子长了,感情浅了罢了。”朱氏见兰嫣这般看的开,反倒觉得自己的担心有些多余。当夜,兰老爷回来之后,果然对朱氏的安排很满意,只由红杏服侍着睡在了西厢房里头。方姨娘原本以为兰老爷怎么说也会去看她一眼的,谁知道她伸着脖子等了半宿,兰老爷也没过去,后来才听前院的人传出了消息,说是朱氏尽用红杏绊住了兰老爷的脚。第二日,朱氏就在早膳的时候抬了红杏做姨娘,红杏本姓叶,兰嫣见了她,也恭恭敬敬的喊了一声叶姨娘,方姨娘气的在兰婉的房里大哭了一场,兰婉却依旧还像没事人一样只知道吃喝。朱氏听丫鬟说了方姨娘的反应,不过也就是笑笑,跟邢妈妈整理起了她陪嫁的那些产业的账务。朱家祖上也是宣城的富户,当年来京城做生意,虽然生意失败,但在这里这广济路上,也有一个四进大小的宅院。原本兰家搬到京城的时候是想直接过去住的,后来朱氏瞧见租给了安徽进京赶考的举子,里头大约住了十来号人,让他们一一搬迁也不方便,又怕自己没了这一笔的租金,少了收入,所以索性就又在广济路上买了另外这一处宅院,而那边的宅院里头,依旧住着那几个赶考的举人。这不才过了年,别处的租金陆陆续续的交了上来,只有那一处的银子,还没有收齐。邢妈妈亲自去跑过一趟,收了七八家上来,如今也只有一个叫时有才的举人,还没凑齐银子。“名字倒是取得很好,叫时有才,我看他是没才,穷的叮当响,我说了可以先付半年的租金,他都付不出来,实在不行,下次去去请他卷铺盖走人算了。”邢妈妈只数落道。朱氏为人和善,向来都是宽厚之人,闻言便笑道:“算了,我们也不指着他那几两银子过日子,等过几日再说吧,怎么说也是安徽的老乡,听说从我那宅子里头考上进士的,也有好几个,没准明年他就能高中了。”邢妈妈便笑着道:“太太您是不知道,你那宅子里,还住了一个考了十几年的呢,我记得十几年前跟你来过一趟京城,那时候他们家就住在那边的院子了,如今十几年过去,还在呢,只可惜孩子都大了,他还没考上进士,如今倒是给人当起了西席,勉强混一口饭吃。”两人正说着,忽然有门房上的小厮进来传话道:“太太,外头有一个姓时的书生,说是来送房租来的。”邢妈妈只站起来,拧眉想了想道:“哪个姓时的,我怎么不认识。”朱氏只摇头笑道:“还不是你方才说的那个有才没财的吗?”邢妈妈一拍脑门,果真还真是的。这时候孙绣娘刚刚下学,兰嫣送了她出来,她不知道来了外客,见朱氏和邢妈妈都在,便在大厅里头坐了片刻,一杯茶才下肚,就瞧见小丫鬟领着一个青衫书生往里头来,这时候人已经到了门口,兰嫣便是躲避也来不及了,反倒镇定了下来,只当作没瞧见他,低着头把玩手里的茶盏,那时有才也不知道有姑娘家在,一时早已经红了脸,更是目不斜视,见了邢妈妈便只把银子送了上来道:“邢妈妈,这是上半年的房租,烦请妈妈收下。”邢妈妈瞧见他紧张的的舌头都大了起来,忍不住起了调侃他的心思,只笑着道:“我们家房租都是一年一收的,你这才送来半年,那下半年的什么时候能有呢?”时有才的脸就越发红了起来,支支吾吾道:“还请妈妈再宽限个几日,容晚生在存几日,等天气热了,把过冬的衣服当了,也就够了。”兰嫣生在商贾之家,虽然也有些不如人意的事情,可从来不知道还有人穷的要当了衣服填房租的,顿时就抬起头问他:“那你当了衣服,等再到冬天的时候,怎么办呢?难不成就不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