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辆车停在了丰裕村北边的公路上,连同司机,都来到花椒园里。刘扬和田野在一起。“你看,这是小河区的退耕还林,好事只做了一半就撂下了。花椒树栽了,没有技术培训,农民不知道怎样务操,就是现在这个样子,只是些带刺的树,不能收益,并且这个村的农民四年没有领到补助的粮食和钱了。”刘扬对田野说。田野有些震惊:“四年没有见钱和粮食!没有人反映情况?”“我听说他们找了乡上,没有人管。”“这种劳民伤财的事我见得多了,但是这笔钱去了哪里?是谁挪用了这笔钱?这个要追究。”“今天现场追究,警车就是给这个人准备的。”刘扬说。
刘扬叫吉隆过来,大声地问:“这是什么树?是用来干什么的?”
吉隆还是双手背在身后,一副大干部的派头,说:“我不认识这种树。我是城里长大的,我没有见过这种树,也不知道它能做啥。不过既然农民种它,肯定是有用的,最起码可以增加农民的收入。”
吉隆说这番话时,一旁的罗汉哭丧着脸看着刘扬,两次要插话都给刘扬阻止了。
“这里你来过吗?”刘扬问。所有人都围拢过来。
“没有,我没有到过这里。”吉隆说。
“你去过哪里?哪个乡镇留下了你的足迹?”
“农村是罗书记跑,我的重点工作是城市。”吉隆有板有眼地说。
“这么说你一个乡镇也没有去过?”刘扬问。
“我到过城郊的三个乡。”
“做什么?”
“检查农家乐旅游项目。”
刘扬不再问吉隆,问牛跟道:“牛市长,你来过这里吗?”
牛跟道说:“没有。这花椒苗是我给联系的,我曾派人到这个杨林乡搞培训,不知搞了没有。我记得我给的花椒苗比这多得多,可以栽一千亩的。”
“大家都看到了,这就是杨林乡退耕还林的一个点,好事干了一半,树栽了,没收成,现在既不是花椒园,又不能当粮田。我不知道全市这种情况有多少。我们的每一个工作岗位上都有干部,但问题还是这样摆在面前。请大家想一想,如何才能不出现这种问题。过一阵子,我要每一位市上领导表态,是继续下去,还是要让某些人离开,从干部队伍中离开。”刘扬本想说“滚开”,但想到人大和政协的都是老同志,柔和一点吧,就说了“离开”。
“还有一个问题,这个村的农民四年没有领到退耕还林的粮食和钱了,请问罗书记、吉区长,钱和粮食到哪里去了?”
罗汉开始颤抖了,鼻尖和额头大汗淋漓。吉隆有点慌张。两个人都不做声。
“牛市长,钱呢?”刘扬放开喉咙吼叫。
这一吼叫,把马强吓了一大跳。牛跟道倒不慌,对着罗汉说:“罗爷,我的罗爷,罗常委,你和我都是共产党员,都是歧北市市委常委,你要叫我进班房是不是?”牛跟道的眼眶上有眼泪,声音沙哑了,“你们想要我的命是不是?是不是要我亲手把钱交给农民?四年不见一分钱,四年不见一粒粮食,这些农民的耐心咋就这么好!罗书记,给你四个月不发工资,你一家人吃什么?日子怎么过?两位县太爷——噢,不对,一位是县太爷,一位还是知府呢,你们俩把谁的话能当话对待,我这个副市长说话还不如放屁呢!”
“小河区林业局局长呢?”刘扬喊道。
一个风度翩翩、穿着西服皮鞋的年轻人近前来,还一脸的笑意:“钱和粮食我们每年都拨下去了,应该在杨林乡乡政府。”
杨林乡的书记兼乡长也是年轻干部,西装革履,油头粉面,他看了一眼林业局局长,对刘扬说:“我到杨林已经两年多时间,没有见林业局拨来一分钱,一粒粮食。我们乡有几百亩耕地被梅林林场强行占用了,场长对我说记在退耕还林的账目中了,区上已经从杨林的耕地面积中减除了这些被占耕地,但截止到今天没有见到任何文件,也没有见到一分钱。”这个书记一点也不怯场,“我给市上领导反映一下我们基层工作者的难处。就这丰裕的花椒园,我给区上反映过多次,要么派个技术员,把树修了,让树结籽,我跑销售;要么还原成粮田,把那些不长庄稼的耕地退掉。结果是没有人理会。”
“你们俩谁说的是真话?”田野问。
“我愿意跟警察走一趟。我这个杨林乡书记都当成孙子了。”
小河区林业局局长的脸色煞白了起来,不停地看吉隆。
“好了,上车吧。”刘扬说,“到前面去,这个村子前面还有一个村子,那里的情况更严重,到那里再说。”
拉紧的弓放松了,一点即燃的空气又冷却了下来。
到了良田成荒地的地方,漫漫的山头如同馒头,一阵阵的风刮起黄土迎面扑来,呛得二三十位歧北市的市级领导睁不开眼睛、张不开嘴。
刘扬指着成片成片荒芜的土地说:“大家看看,这就是小河区的退耕还林,上等的耕地撂荒了,不能种粮食,又不见经济林,也是四年不见补助金。这样的工作,恐怕全国都是罕见的。这样的干部,有何面目在主席台上作退耕还林的报告?还有什么嘴脸要求下面干这干那?”他喝进一口冷茶水,对罗汉说,“开始吧,小河区的领导,面对市四大组织作经验介绍吧!各县区的领导认真听,认真做笔记,认真对照检查,看能不能从小河区学到一些宝贵经验。”
罗汉的头垂得很低,吉隆紧绷着脸,上牙咬着下嘴唇,一声不吭。
“都哑巴了吗?”刘扬喊道,“就职时是怎样表态的?是怎样慷慨陈词的?”刘扬把目光投向罗汉,“罗书记,吉区长说你是跑农村的,你跑农村时都干了什么?去的是什么地方?检查的是什么工作?我看到《歧北日报》的报道说市委常委罗汉在小河区检查指导工作,记者俨然是把你当市级领导尊称的,你这位市委常委就这样指导下面的工作吗?咱俩现在把职务换了,你来改变歧北在全省居第三世界的状况,我到小河区收拾这荒山秃岭,怎么样?”
“吉区长,谁说的你在城市工作不下乡,不到农村抓‘三农’?你从哪儿得到的这特权?”刘扬的手指指到了吉隆的眼睛上,“马克思对全世界的共产党员说,权利和义务是不可分割的,不存在没有权利的义务,也不存在没有义务的权利。你只想拥有权力而不去履行权力所应承担的义务,你已经渎职。大家表态吧,小河区的这两位领导怎么办?是继续当官做老爷,还是挪个地方?”
每一个人的表情都很凝重,谁也不先表态。田野说:“马市长,你是政府常务副市长,你带头发言吧。”
马强铁青着脸,狠狠地说:“就是刘书记说的,触目惊心啦!我认为罗汉同志应当停职反省,而吉隆作为政府一把手,负有直接责任,就地免职或者撤职。”
牛跟道说:“不光是撤职,更重要的是要以渎职罪论处,年纪轻轻害怕吃苦,既想当官又怕跑路,世界上哪有这么好的事让你干!至于罗书记,你自己应当有一个选择,要对得住党,对得住做人的良心。另外,刘书记,我今天下午就在小河区开始退耕还林的普查,一个村一个村过,我看国家这几年给我们的几个亿都用做啥了。”
“我同意,你今天下午就行动。其他县区先自查,待小河区搞完后再普查。”刘扬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