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口上歪歪扭扭地写着“聂秋亲启”四个字。拆开信后,?映入眼帘的先是第一行的“我知晓了”;视线下移,然后便是“无需你亲自送来,让他自己过来就好,我会叫生鬼在一旁帮衬”;最后一句写着“如果你要来封雪山脉,返程的时间便耽搁了”。聂秋原本就有些忧虑自己能否及时回到皇城,既然步尘容体谅他的难处,他便不推辞了。让他更加在意的一点是:步尘容比他想象中更加信任生鬼。按理说,经历过百鬼反噬一事后的她,在那之后就该将厉鬼视作会咬人的恶犬——而她确实是这样做了,她将锁链结结实实地拴好,免得那些厉鬼会趁机反咬一口。难道说这个生鬼有哪里与其他鬼魂不同吗?聂秋沉吟片刻,没有再回信,而是转头看向在一旁安安静静等他开口的生鬼。“交给你了,这一路上一定要护好他。”温婉的女子抿唇笑了笑,“奴家定不会辜负公子之托。”聂秋点头,状似无意地晃了晃袖中的铜铃,铃音收拢,没有发出半点声响。步摇轻轻晃动,绣着牡丹和孔雀图样的华美衣裳温顺地垂在地上,生鬼垂着眼睛,恭恭敬敬地将双手交叠在身前,脸色没有丝毫变化,脖子上干干净净。果然,生鬼的身上是没有锁链的,甚至没有一丝让聂秋熟悉的阴冷气息。它与步家根本没有立契。聂秋心中暗暗想着,却没有问出口,毕竟步尘容都信任它,那便容不得旁人指摘了。他不动声色地算了一卦,见男童此去步家的路途顺利,这才放下了心。不过,他还是将这个年纪不大的稚童送到了城门才离开。“你自己去封雪山脉,会不会害怕?”聂秋看向牵着他手指的男童,侧头问道。男童另一只手里抱着塞满了吃食的行囊,听见问话,转过头来瞧了身边的人一眼,又看了看女子模样的鬼魂,想了一会儿,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视线所及处已经能够见到城门了。聂秋松开手,让他自己一步步地走过去,走出霞雁城,走向封雪山脉。从此以后,他就不再是霞雁城中不知名的遗孤,而是赫赫有名的步家天相师。聂秋看不见这个孩童的未来,却暗自揣测这或许已经是他能够选择的最好道路。正午的时候太阳正烈,今日却有和煦的暖风,吹散了那丝丝炎热。生鬼盈盈一拜,旋身附在了男童怀中的四方开天镜上。明眸皓齿的稚童眯着眼睛露出一个腼腆又灿烂的笑容,挥了挥手,便离开了。他的身影像只活泼的燕子,带着丝毫不畏惧未来的勇气与懵懂,头也不回地,直直地飞向了远方,融入了春日暖阳的浅橙光芒中。回忆收束。聂秋收回视线,看着平放在桌面上的那封白底黑字的信,揉了揉额角。临到要走的那时候,如果他也能够像那个男童一般不畏惧命运地离开,那就好了。先有朝廷中看他不顺眼的太子殿下,再有聂家,或许还有贾家……可谓是前有狼后有虎,而他即使重活了一回,却依旧没有选择,明知山有虎,却偏偏要向虎山行。不过,他也手握一些底牌,处境也不似那时候那样困厄。也只有这个能叫他感到宽慰了。聂秋将手指轻点在信纸上,悠悠吐出一口气。不知道方岐生何时才能回来,又有什么话要和他说。他留在这霞雁城已经整整三天了,今天是第四天,再拖下去聂迟估计就要亲自来绑人了。聂秋起身草略地收拾了一番行囊,将含霜刀拴在腰间,垂下袖口遮住手腕上的铜铃,最后站在桌前,慢慢折好信纸,将它妥帖地收了起来。如果方岐生是从玄武门回来,那就是走的西边的城门,正巧东西两边的城门都有驿站,当初他们入霞雁城的时候是走的东边的城门,如今要离开了,聂秋便去西边的城门相候,若是方岐生能在天黑之前赶到霞雁城,那便是好事一桩,如果赶不到,聂秋就只好先行离开,让客栈的小厮带话给他了。聂秋想清楚之后,便下了楼,知会了小厮一声,退了房就离开了。马蹄声清脆,踏过了春日的微风。面容俊俏的白衣男子脊梁挺直地端坐在马背上,眯着眼睛看向城门外,视线所及是一片茫茫的大漠,寸草不生,只剩下沉郁的深金色,是沙石泥土所堆积而成的荒地。周围熙熙攘攘的人群随着夜幕的低垂而渐渐不知所踪,而他依旧看着远处,不知道是在想什么。摇着蒲扇的老人倚在城门下的大树旁乘凉,眼见着天色渐渐暗下来,面前那青年却只是松松地握着缰绳,眉宇间并未流露出一丝焦躁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