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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帘搬到叶府那条胡同对面巷子时,南京刚下了一场秋雨,她踩在青砖石路上,忽觉凉意深重。
叶谌没有带她回叶府,人多眼杂,他只道不想再让她处于受人掌控的境地。
他换来她的卖身契,去官府销了她的奴籍——想来魏应舟一直留着这些东西,就是为了今日的利用。
只不过当时的条件亦是未来的把柄,池帘想,这位清高孤傲的好官,终究为了她,在自己光明磊落的仕途上留下了一个污点。
而如今的聆玉姑娘,已是清白良身。
“姑娘,你怎么出来了,”丫鬟小铃远远地瞧见她,小跑过来,“我已经将东西买来了。”
她手中提着打包好的几匹布跟针线。
池帘柔声道:“辛苦你了。我只是出来走走,刚巧遇见你回来。”
小丫鬟笑笑。
小铃不识字,只会做些伺候人的活计。这几日有人嚼舌根说姑娘是别人养的外室,她不懂什么外室,只觉得姑娘长得漂亮性子又温柔。
进了屋,池帘温声问:“可问到了?”
小铃点头,“我说是聆玉姑娘让我来的,那门房就告诉我,陈姨娘只是有些风寒。我把银子递过去,他才肯说:是陈姨娘嘱咐他不要乱说,前几日她已呕血不已,老爷请了太医来治都没法子,怕是要不行了。”
魏应舟是知道这些事的,不然陈大人也不会死。
只不过知道了为何当时还那么生气呢?
池帘微叹一声往庭院里走去。
这院子整洁干净,是叶谌出钱买下的,甚至连她的衣裳首饰都是他所赠,小铃手脚麻利,待她尽心,显然也是他仔细挑选来的。
于是她问:“大人为何对我这么好?”
叶谌微微垂着眼,声音如常清润温和:“聆玉姑娘于我有恩,待在那人身边又受了太多苦楚,是我来晚了。”
他难道不知魏应舟的算计吗?
可一而再、再而三的,他越来越见不得她受苦了。
那纤弱秀美的女子蹙起眉,盈盈的目光投过来:“叶大人的恩情,早已不是聆玉能还的,妾住在这里实在受之有愧。”
她缓步走近了些:“那些人可都说,我是哪个花心的浪荡子养的——”
“外室。”
女子柔婉的声音低了下去,听在叶谌耳中却不知为何一烫,烫的他甚至有些心悸。
渊清玉絜的少年郎,第一次把自己和“浪荡子”几个字联系起来。
也不知怎么,这些日子叶谌就很少过来了,只不过小铃偶尔一大早就看见一些常物或吃食出现在院子里,她说肯定是叶大人怕别人乱嚼舌根,让人翻墙偷偷送来的。
叫旁人窥探……池帘淡淡一笑,她想叶大人耳聪目明,定不会将此事假手于人。
于是半夜她披着外衣立在院中,似是看着月亮出神,便听见靠墙那榆树有什么细微的声响。
走近了,便瞧见雨后新润的清澈月色下,一年轻的郎君穿着月白细布软袍,挽着宽袖,自墙头爬了上来。
由于衣料有些薄透,月光朦胧勾勒出他那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的身躯:宽肩窄腰、挺拔秀美,修长有力的手臂上青筋浮现,黑发顺着动作滑落在一边。
这是池帘第一次瞧见这位端方持重的小叶大人竟也有如此……姿态。
他垂眸望来,素来清冷平静、温和无波的眸子显出一丝慌乱。
四目相对了一瞬,少年竟从上头摔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