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窗倾倒,满目狼藉,殿内焦糊味异常刺鼻,地上的水一滩又一滩,如同今夏一场暴雨后积存下来的水洼。殿内的华贵装潢统统归了尘入了土,昔日光彩不再。老内侍蹲在皇帝脚下好生护着,一步一步跟着向里面走。这会儿火都灭了,人还找不见,众人都明白,太后怕也是活不成了。黎钰时跟在檀越身后,寸步不离,无比乖巧。“啊!!”走在前面带头的一名慈安宫的侍女惊叫出声,抱头跌跪在地。见到眼前情形,众人吓得退后半步。视线所及,内殿的门口,一块整截掉落的房梁,一只如爬行动物形状的尸体横亘其下,上半身表明它还有挣扎迹象,一只手撑着身体悬空,一只手向前伸。尸体脸上的皮肤被烧毁,两排牙齿大张,空空如也的眼眶炭色般黑。地狱恶鬼,现世人间。从仅剩的边角衣料上的颜色能辨别出来,此人并不是太后。全程,黎钰时眼皮抬也未抬。在这里,这种情况下失态,决不可以。老内侍冲着手下的人呵斥,“都愣着干什么!抬下去啊!”“是。”“这……”“里面还有…一个。”几名内侍嗫嚅,将门口和近在门边的两具尸体抬出,门内的尸体双手捂着喉咙处,而那脖颈正中,露在外面的部分,恰好能看到一把匕首正正插在上面。这一场火情,绝非天灾,人祸无疑!士兵首领拱手跪地,“陛下,各处角落都搜查过了,还是没有找到太后娘娘。”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怪事年年有,今年尤其多。“荒唐!好好的一个人能凭空消失?!继续找!”“大理寺卿呢!宫里出了事,都这个时候了他怎么还没到?”乌泱泱的一群人中,闻骁站了出来,“回禀陛下,卓大人收到侯府来报,日前失窃的金铃完好无损地回到了府内祠堂。”“并且,上面还附有一封来路可疑的信函。信函内容牵扯到的人甚多,卓大人在臣进宫之前,一直都在处理此事。事发突然,想来他还未来得及进宫。”皇帝面色不豫,启唇冷声道,“传他速速进宫。”口谕下达,皇帝去了政华殿。各宫娘娘陆陆续续地各自回宫。慈安宫的内侍侍女开始进行清扫,檀越自请留在慈安宫与闻骁继续寻人。黎钰时在火场外徘徊。过了很久,咚…咚…咚…有节奏的木鱼敲击声,小而钝重,声声叩入心灵。声音自后殿传来。太后信佛,后殿置有一座佛像金身。但太后不常礼拜。无片刻犹豫,黎钰时径自向后殿赶去。檀越闻骁也循声赶来。慈安宫四周无烛火燃起,无月之夜,星辰点点。后殿的供桌上却燃着一只新蜡。三人并排站在后殿摇摇欲坠的门框外,但见历过一场火灾,佛像庄严依旧。俯视众生,不悲不喜,无欲无欢。佛像下,“消失”的太后跪坐在一方蒲团上,头低得很低,肩膀耷拉着,自后面看去就像是一个萎缩着的无头尸体。木鱼敲击声自她那里传来,震响耳膜,定格好的机关机括一样片刻不停。黎钰时记忆里的皇祖母、姑奶奶,她不是这样的。或许,其实是她了解的太少了?太后经历过两朝皇位更迭,身边的人来了又去,她又何尝不是一个有故事的人。三人两两对视交换眼神,阿措知了一左一右地守在外面。檀越率先向里走,试探着唤了一声,“皇祖母?”木鱼敲击声依旧。“太后娘娘。”“皇祖母。”听到黎钰时的声音,太后的动作一滞,摇头,“别过来!别过来…佛祖保佑、佛祖保佑…”闻言,三人先后停下。“…别带我走,我求求你,别…”听她声音渐渐小了下来,口中却仍在絮絮,黎钰时便温声道,“皇祖母,我是钰儿啊。小钰儿。”“小钰儿…”她呢喃着,后神思恍惚地抬起了头,眼神混沌地望着虚空,供桌上那一簇跃动着的火苗上,像是站了一位相识多年的故人好友。太后便与她聊起了经年往事,“阿兰,你还记得小钰儿吗?丞相家的。你看过她。她小的时候,你还抱过她,抱她给哀家看。”“你说她生得像她母亲,是个美人胚子。日后长大定比她母亲还要漂亮…就没见你这么夸过宫里的这些小孩子,你夸得倒是实诚。”“…她现在长大啦,很漂亮,真的比她那个命薄的娘还漂亮。有时候我一看见她,就能想起她娘和那个刚进宫的女子。”黎钰时神情微怔,立在了原地。檀越闻骁慢慢近前,不敢出声惊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