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这屋顶用的都是木条,并非整棵树木刨出的大梁,按说烧了这一会儿已经快该烧完了,甚至沈瑢都能看见那屋顶一塌下来就四分五裂,木条都要烧成炭了!
可明明没有什么可燃物了,这火焰却仍旧烧得半天高,宛如气势汹汹的火龙,兜头兜脸地扑了过来。
沈瑢下意识地双臂遮脸,弯腰低头。这一刻人类对于火焰的恐惧太过强烈,压倒了他内心那点理智的警告——天平向着另一边倾斜,一种奇异的欢喜和渴望从恐惧深处探出头来,像蛛网一般沿着他的血脉伸展,眼看就要……
火焰并没有烧到沈瑢身上,已经扑过来的火舌触到他的衣襟,将那里燎焦一片,之后便如泥牛入海,销声匿迹了。
不过沈瑢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他还在紧闭双眼准备忍受火灼的痛苦之时,忽然间轰地一声巨响,紧接着挡在他面前的火墙被一道劲风劈开,一个人影出现在火光之中,卓然而立。
沈瑢有些茫然地抬头睁眼,黑夜之中火光赤红如霞如海,而那个人影就如分海的摩西,劈云的天使,立于火焰之中,正向他投来关怀的目光。红色的火焰照亮了那件绿色的官服——那种普通人穿上会像棵发蔫小油菜的青绿色,穿在他身上硬是衬得他松苍竹翠,革带一勒更显腰细腿长;还有一截雪白的中衣衣领自颈间露出来。就那么一抹白,就让沈瑢脑子里冒出了不知在哪里读过的诗句: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不是,这就是那个在祭坛上救了他的谢百户?这,这是不是有点长得太好看了?
这一瞬间,沈瑢短暂地忘记了自己的处境,满脑子都只有一个念头:要是他长这样儿该多好啊!
不过下一瞬间,沈瑢的心情就变了——这位天神下凡般的帅哥,直接把他提起来挟在胳膊底下,冲出了着火的屋子。
尽管客舍在背后发出彻底坍塌的巨响,但沈瑢全然无心去管,更忘记了自己是死里逃生,他脑子里又只剩下了一个念头:他被人挟在胳膊底下,挟在胳膊底下!
万瑢这个身体究竟是怎么长的,怎么十四了还跟个土豆萝卜似的,竟然被人这么挟来提去的,好像还趁手得很?
是可忍孰不可忍?
沈瑢不由得挣扎起来,张嘴想说话。但下一刻他就被灌了一嘴烟,剧烈地咳嗽起来。这烟也格外地呛人,他只才吸了一口,就像顺着五官七窍直钻进了五脏六腑似的,咳得他胃都要翻上来。
偏偏就在此时,有人哭着嚎着冲了过来,还没等沈瑢被放下,就一把抱住了他,在他耳朵边上放声号啕:“我的哥儿,我的小爷,怎的就这样了!”
沈瑢一口浊气都堵在胸口,好险没给憋死。还是谢百户把他放到地上,并顺手拉开了那个人,才让他终于可以痛快地咳嗽,直咳得鼻涕眼泪直流,吐出一滩带血的胃液,才终于觉得灌进体内的那股子烟气被屋外的新鲜空气给顶出来了。
在帅哥面前这副模样有点太丢脸了……沈瑢尴尬地想拉起衣襟擦一下脸,险些被自己衣服上的血腥味儿又熏吐了——他还穿着祭坛上的那身衣裳,上头还溅着白鹤的血呢。
可能是因为白鹤异化了,他的血也特别的腥臭,明明就溅上了几滴,还是中人欲呕。沈瑢赶紧把自己的衣襟放下,随手拉起刚才抱着他哭的那人衣袖,狠狠擦了一把脸。
对方倒是并没有意见,反而一脸讨好地从衣袖里摸出一条手帕来递给他:“哥儿这几天不见人,可把小的吓死了!”
沈瑢一边擦脸一边打量了一下这人——哎哟,这不是原身那个使唤不动的书童阿金吗?
说是书童,其实万瑢念书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这书童更是家里管事的儿子,说他生得体面,带出去像样,其实是就是在万瑢身边安插的眼线,大字不识两三个,更不会劝他读书。
自打万瑢迷上在紫芝观做法事,怕被家里知道他在求转运,便不愿将阿金带在身边。阿金也是乐得逍遥,时常好几天也不露面,以至于沈瑢看他的脸都不那么熟悉,还得稍微想一想才能认出来。
在阿金后头还有一堆人,有阿金的爹带着的万家下人,还有几个穿官袍的,进来先向谢百户行礼,满脸讨好的笑:“多亏谢大人识破妖人,破了妖术,不然此地百姓俱受妖人蛊惑,要酿成大害了。”
沈瑢听得都想啧上一声。要是原身记忆没错的话,诸城这边的官员不说,就连济南城那边,都有人还跑来紫芝观求子来着。这会儿倒好,大帽子只扣给百姓,百姓受蛊惑,难道不是当地官员的失职吗?
他看一眼谢百户,帅哥不知道啥想法,但显然是对这几个官员并没有什么好感,面无表情,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不过能当官的脸皮大概都厚,热脸结结实实贴个冷屁股也不觉尴尬,反而转过头来就对沈瑢又堆起了笑容:“万公子失踪这几日,本司上下人等都焦急万分,没想到竟是被妖人拘禁——所幸万公子安然无恙,这必是有大福气在后头,难怪能入宫做太子殿下的伴读呢。实是要恭喜万公子了!”
太子,伴读?沈瑢一头雾水——历史上有万家人当过太子伴读吗?啊不对,历史上根本没有记载万瑢其人吧。
不过他倒是明白为什么阿金哭得一副忠仆模样了,敢情他有用了,在万家不再是一块让人想丢掉又碍于万贵不好直接丢掉的垃圾了!
阿金的爹比自己儿子更为热切——毕竟阿金年纪还小,没练出他爹那么厚的脸皮——眼含泪花地过来就要拉沈瑢:“哥儿这瘦得——这些天杀的妖人,哥儿真是受大罪了!幸好有宫里娘娘福气护佑,等去了京城,这以后就都好了!”
等下,去京城?啊对,当太子伴读当然得去京城……
但是且慢啊!他不要去当什么伴读,他得找回家的办法,去京城干啥?他是因为紫芝观的祭祀才出现在这个地方,那要想回去,只怕还得着落在原处,去了京城岂不是南辕北辙?
“哥儿啊——”阿金的爹还在一唱三叹地表演,“咱回家吧,家里头都等着呢。”
回家?沈瑢一眼瞥见已经被烧得只剩一半的房子,猛然打了个哆嗦:“我不回去!”在这儿还有人救命,回去万家,要是再有人放火,他指望谁?指望万家那些所谓的护院吗?就那群人,日常连个马步都不怎么扎,全仗着万家在诸城没人敢惹,才不曾出事。这要是真来个白莲妖人,一家子怕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阿金的爹愣了一下,还以为沈瑢没听明白:“不是——哥儿,宫里头娘娘来旨意了,挑哥儿进京去给太子殿下当伴读呢!哥儿赶紧回家,咱收拾收拾,就能回京城了呀!”是不是在紫芝观被吓傻了?这不一直都惦记着想回京城吗?
沈瑢可不想!而且他还要抱紧谢百户的大腿呢!
“我不回家!我——百户大人两次救了我,我还没道谢呢!”
“不必了。”人既是不能杀,谢骊这时候也懒得再多看一眼,“万公子无恙便好。既有人接,便回去罢。”赶紧打发了,也好叫眼前这群跑来拍马的官员快些滚蛋,免得放在眼前一股子酸臭霉烂的气味,令人倒胃。
阿金的爹巴不得听这一句,忙上来扯着沈瑢的衣袖道:“哥儿,咱们快家去吧,宫里娘娘还等着呢!”这都大半夜了,他想回去睡觉啊!
“我不走!”沈瑢恨不得能把谢百户当根电线杆子抱住,可惜帅哥看起来太高冷,而且腰间的刀看起来也很不好惹的样子。更重要的是,帅哥对他看起来半点好感都没有——不过这也能理解,虽然成化年间不知有多少官员想方设法地拍万家的马屁,但也有不少忠直之士,对万家那是嗤之以鼻,看不上得很呢。
没办法,沈瑢只能开动脑筋想办法留下来:“对了,那副观主玄鹤不是跑了?我,我能画他的画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