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小狐仙(8446k)严月之初,姑苏表兄妹朝江南四友告别。四友情挚,挽留一日。冰月寒气甚烈,天大寒,砚冰坚。丹青生泼墨披麻,在梅庄中又作一幅《梅余暗香图》相赠。这其实是一幅送别图,画中少年立身梅林,姿态旷然,所谓梅余暗香,指友人虽走,余韵犹在。酒剑诗画,互写意境。赵荣要道别时,丹青生最是不舍。“兄弟,天下间能让我短短时间连画两幅画相赠之人绝无仅有。”梅庄门前,丹青生着一身素净道衣,袖袍宽大,上纹白鹤。此时沾了一点墨迹,可见他行笔作画时难顾周身,全然投入。任盈盈也惊叹丹青生的画技,但少年已将画轴收好,她无半点机会。赵荣朝着丹青生拱手,既读懂他的心意,无须再客套。“我定会好好珍藏。”四庄主拂袖一笑:“没甚么大不了的,下次你再来,我再作画便是。”其余三位庄主各都含笑。秃笔翁面露可惜:“原以为大哥的七弦无形剑能多留赵兄弟几日,没想到,没想到啊”他话语中的惊叹江南四友深有同感,谁也想不到无形剑也能学得这般快。黑白子手中攥着抄录下来的棋谱在一旁取笑:“若赵兄弟多留几日你便能多观张旭真迹了是吧。”“那是自然。”秃笔翁理所当然地点头。赵荣摇头笑了一下:“那我赠帖三庄主却不收。”秃笔翁摆手:“这帖是骆宾王后人所赠与你关系极大颇为贵重,我痴这字帖不假,但也知夺人所爱非朋友所为。”“我在梅庄也能有所期盼,赵兄弟下次来务必再带上此帖。”“好,不仅带帖还要再奏一曲以壮裴将军诗。”“哈哈哈,那是再好也没有了。”秃笔翁闻言那圆圆胖胖的身体笑得晃动。黄钟公道:“距年关不足一月,小友也要回乡团聚,我四人便不再挽留了。”赵荣朝他们拱手,临走前又道:“等我年关归家,便遣人长居临安,再登门拜访将住地告知四位朋友。”“若庄主们遇上危难,可派人通知于他,他便会立刻飞鸽朝我传讯。”“我在江湖上略有薄名,也许能解决一些麻烦。”他话音诚恳而郑重。江南四友虽然觉得没有必要,但心中温暖,便没说推辞的话。“日短天寒愁送客,楚山无限路迢迢,”黄钟公捋须叹了一声,“小友一路保重。”众人互相拱手,赵荣道了一声“保重”,又道一声:“后会有期。”“兄弟后会有期!”赵荣与任盈盈又走向那青石大道,身影融入梅林,只余暗香浮动。“江岸梅花雪不如,看君驿驭向南徐,”丹青生一摆大袖,又摇头吟道:“相闻不必因来雁,云里飞輧落素书。”“大哥,我可是许久没体会到这唐时别情了。”丹青生站在黄钟公身边,他又爽朗一笑:“赵兄弟可真是天下奇人。”“与这样的奇人做了朋友,当浮一大白。”黄钟公点头,又笑道:“他们应当不是来自姑苏,也不像是表兄妹。”“哦,大哥是怎么看出来的?”秃笔翁有些好奇。“那姑娘琴艺绝佳,赵小友既然有时间抄录广陵散,那他表妹岂能没时间钻研?”黄钟公双目有神:“想必是这姑娘才得广陵散不久,所以曲谱不能弹尽,可见他们不是长期在一起的。”“我虽察觉到异样,但赵小友极为真诚,交朋友是真,来求教武学也做不得假。”“他若是大派弟子还晓得我们的身份,化名到此避嫌极其正常,便不点破了。”黑白子点了点头:“赵兄弟虽然年纪不大,但这一身功力惊世骇俗,我日月教上下能赢他的恐怕只有东方教主,他若对关押之人有什么企图,我们也难以阻挡。”丹青生洒然一笑:“想那么多作甚,我只惜赵兄弟这几日沉迷大哥的无形剑,少与我论剑喝酒,只盼他早些再来,一醉方休。”三位庄主都笑着返回庄内。他们倒有满腔情调,但也只在梅庄,不敢擅离职守。丹青生站在回廊前眺望梅林,一字电剑与五路神正在关那扇朱门。赵荣先前以文先生的人物画像相赠,那幅画写意烂漫,满是剑气,他心中极为喜欢。但却不愿将画中少年留在梅庄。这与他将泼墨披麻剑法传出去一样。他正奔着花甲年岁去,终将在梅庄中以意趣欢度余生,而走出梅庄写意灿烂的那人,比他年少时幻想中的自己更为惊艳。对于丹青生来说,这也是一幅灿烂的人生画卷。“四庄主。”丁坚与施令威见他逗留发愣便唤了一声。丹青生笑道:“走,我们去喝酒。”……从梅庄出来后,赵荣本想着泛舟西湖,赏断桥残雪。可念着年关将至,还要去百药谷算算账,便不在杭州耽搁了。从杭州至诸暨这一道,他与任盈盈依然同行。直到靠近山神庙那条道上,少女勒马不再往前。“表妹,要告辞了。”赵荣笑了一声,驱马就要离开。任盈盈心事重重,见他头也不回驾马就走,于是“喂”一声要将他喊住。“聿。”赵荣又回过头来:“广陵散、呕血谱我可都给伱了。”“你不会还想要那两幅画吧?”任盈盈不接话茬,忽然问道:“你是不是知道梅庄中的事?”“什么事?”赵荣早看出她一路闷着话。“你离开梅庄时说的那些话可瞒不住我,”少女眉头微蹙,“你是不是又要与我作对。”“你想太多了。”任盈盈哼了一声:“别以为我不知,你瞧江南四友与衡山派相合,又问我他们有没有服用三尸脑神丹,定是想把他们骗到衡阳去。”“你可真是个好掌门,处处为门派谋算。”赵荣笑了笑不扯这个话题,只道:“我与江南四友相识一场,派人留个联系很寻常,你不用多虑。”“瞧你在梅庄中到处打量,又那般熟路,兴许是想在里边找什么。”“总之这是你们日月教内部的事,我没什么好插手的,只是这几位朋友夹在中间,我不忍见他们受大难,留出一条生路罢了。”听他这样说,少女微松一口气。若是这家伙要帮四友阻止她救父亲,那可就难办了。任盈盈心中回荡着他方才的话,忽然问道:“你交朋友这样简单,那我们算是朋友吗?”她抬眼一看,登时秀丽绝伦的脸上满是暗沉,眼中的那一丝丝期待彻底灭了。赵荣果断摇头,一脸严肃:“我们自然算不上朋友。”“五岳剑派与日月教是死敌,我是衡山下一代掌门,怎能与魔教圣姑做朋友?”“若是叫左大师伯知道了,他岂不是要联络少林武当一齐上门喊什么灭掉正道叛徒的口号了。”他越说,少女脸上的冷意越重,连呼吸都急促了一些。蓦地,她眼前的少年一改严肃面孔,又笑了起来:“我从不认识什么魔教圣姑,但与姑苏表妹的关系那是极好的。”“表妹的琴艺让我叹服,广陵散戈矛纵横的调子还在耳边聆听不尽。听说表妹还有一门玄天指秘术极为神奇,我着实想见识一番。”听了这两句话,少女脸上厚厚的冰霜一下化开了。那一抹压抑的笑容含羞带怒,她从马上跳了下来,于路边攥起一个雪团,砸在赵荣坐下的马屁股上。她用力极大,马一吃痛,立刻哀嚎一声朝前飞奔。不多时,少年已顺势骑马冲出很远。瞧他头也不回没了影子,少女一脚踢得道旁雪堆漫天狂舞,口中轻声骂着什么,脸上又露出点点笑容。她回望一眼,骑马朝东边去了。……赵荣从诸暨一路南下,直奔处州丽水。心念回家,路上丝毫不耽搁。马上年底,百药门的账该收一收了。那毒蜂不错、蜂酒也不错,希望百药门的诸掌门是个懂事的阔气人。一天时间他从诸暨来到乌伤。歇了一晚上,也没生出去瞧瞧骆禾的心思。第二日一早便继续赶路,因为路上化雪泥泞,马跑得不算太快。两日后的傍晚,踩上了洒在永康城内的夕阳。本地人也说吴语,却是金衢片。地方人说起话来与诸暨那边差距不小,赵荣听得也费劲。“客官,里边请!”才靠近客栈,穿着棉衣的小二便笑迎上来,见赵荣点头进店,立马招呼外边的伙计牵马入棚。客栈人声鼎沸,赶上晚食时分热闹无比。江湖武人、行脚客商、还有城中居民,近来天气寒凉,朔风愈紧,各都增添衣物。唯有那些横炼筋骨的壮士只穿短打,露出古铜色皮肤。这样的人在客栈中最是豪迈,一口气少说也能喝三碗酒。小二收拾出一张空桌,赵荣照着掌柜身后的竹牌点了一只烧鸡、一盘蔓菁,一份青草腐,加上管够的米饭。厨房出菜很快,盏茶功夫他就在临窗的第二排桌旁吃上了。“常山那边近来有一位大侠经过,一路灭匪除盗,连带着衢州都安生了。”“据说年岁不大,一人一骑,一身青衣,千里除贼。”说话之人戴着仙桃巾,四五十岁的样子却因面部黝黑十分显老。此时正与同桌之人一道吃酒八卦,表情甚是丰富。“你才知道?”同桌戴着半透明方者巾的大汉很是吃惊。那黝黑显老的瘦汉子道:“我才从福州那边回来,还是路上听旁人说的。”大汉得意笑道:“衢州附近的贼匪被杀散了,逃跑时有人大喊剑神。”“剑神?”瘦汉子嘀咕一声,这名号在江湖上可是凤毛麟角,立刻反应过来:“难道是衡阳那位?”同桌另一位戴着赤帻的八字胡中年笑着点头,徐徐说道:“那肯定是潇湘剑神啊。”“天下正道大派,若说最疾恶如仇的当数这位了,衢州附近据说一夜死了十八位江湖大盗,全是一招而亡。”“了不起!”“金华衢州一地的人可高兴坏了,恨不得请衡阳这位多走两趟。”三人笑着碰了一杯酒。这些大人物离他们这些江湖底层颇为遥远,但八卦起来那是相当美妙的下酒料。“江湖上谈到黑木崖那位那是心惊胆战,可说起潇湘剑神一个个都要赞叹,近来有不少人模仿他的打扮行走江湖,足见大伙对他的佩服。”赤帻八字胡中年说话间朝前边一指,笑道:“你们瞧,那边不就有一个吗?”同桌两人顺势望去,果见一个青衣少年负剑独坐。三人又碰了一杯酒,笑着想说什么。却都鬼使神差地朝那少年方向瞧去,心中生出一股疑惑的感觉。唏他们吸了一口气,瞧着少年像是觉得他与周围人不同,不同在哪里又说不上来。或许是太俊太扎眼了吧。忽然,那少年侧头看向他们,三人这才收回目光。他们才喝一杯酒,连下酒菜也没吃就又抬起头。这次不只是他们,客栈中不少人都抬起头来,客栈二楼的人更是站到围栏边看热闹!“格老子的你这小鬼作死得很。”“哎呦~!”一道川西口音过后,便听“砰”的一声,跟着就是哀嚎声与打翻长凳的声音。地上被打倒的人倒也坚强,翻了一个滚捂着肚子作虾米状,脸上冒着冷汗又怕又怒。他的衣服破了个大口子,身上有一股铁器炉火的味道,头发还有砂灰,一看就是永康本地负责起炉、浇铸、落砂的铸铁工。“几位大爷,你们搞错了,我没偷过你们的东西。”他被打入客栈,周围也有武林人站起来皱眉看着门口。店小二很想把这些恶客请出去,可门口那几位一个个挎着长剑,表情很是吓人。他们头缠白布,一身青袍穿着无耳麻鞋。“师弟,可是这杂毛狗?”负责监视福威镖局浙江分局的青城弟子马向慎是本地的领头人,此时却对问话之人露出恭敬之色。“罗师兄,我前晚瞧了那人一眼,与他身形样貌很是相似。”罗人杰闻言点头,恶狠狠地盯着那汉子,“你莫要装蒜,趁早说清你有什么企图,否则我的手段可是辣人得很。”一旁的于人豪见到周围有人想站出来打抱不平,他立刻拔出长剑朝那被他们盘问的人刺去。客栈内响起惊呼声,还有人喊“住手!”很快这些声音就停下了,于人豪的松风剑法刚劲轻灵,把那人衣衫刺得条条烂开却不伤他。一来想逼迫此人用出武功,二来想震慑周围宵小。果不其然,这手松风剑法一出,管闲事的人就要掂量掂量自己了。青城派松风观在川西乃是一霸,此地有六名青城弟子,已经不是寻常江湖人能招惹的了。那人吓得往后连退,哪里会什么武功。“大爷,小人一直随师傅打铁,也许有贼人长得与小人很像,但小人从未见过几位大爷,更不敢偷东西。”“那你为何见了我们就跑?”“小人害怕,这才逃跑。”于人豪面色一冷,他察觉到此人不会武功。没找到正主,他心中有一根恶刺没拔,自然有一股恶气。一旁没有出手的罗人杰与他一般,骂了一声又一脚踢去。他留了力道不把人踢死,却也想发泄一番。打铁汉子往后一倒,就要砸翻一边桌凳,突然被人从后按了一把,身体一下子稳在半空,如靠到墙壁上。却是一只手将他扶起。他抬眼看到坐在长凳上的青衣少年,想要道谢,话没出口那六人已经压上。“格老子的果然有同伙。”“臭小子,是你偷了老子们的东西吧?”罗人杰喝骂,客栈中人都听到了。但那青衣少年安然夹菜,像是压根没听见他的话。顷刻之间,青城第四秀就被激怒了。“找死!”罗人杰拔剑出来发泄火气,他见对方负剑在侧隐隐不凡,于是手上招法不存试探,只有狠劲。松风剑法,如松之劲,如风之迅。这一剑比方才于人豪的几剑都要快。“小心!”
客栈中不少江湖人看不下去了大声提醒,还有人操起兵刃准备上前帮忙。“啊~!!”只听一声惨叫响彻客栈。青城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