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姑姑对她曾经所做的种种伤害,都无法戳破姑姑在自己心里的美好滤镜,那么此刻,严冬觉得,自己对姑姑的最后一丝爱与尊重,灰飞烟灭了。
她救了琪琪的那晚,琪琪告诉了她所有,她自然知道,姑父对李峰撒谎,称他带女孩子们去电视台采访是假话,可是姑姑为什么要配合?姑姑说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是这种事吧,好让姑父也对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对夫妻,好像绑在一起烂掉了。
所以在姑姑眼里,她和严夏跟那些陌生的女孩没有区别,是吧?都是可以牺牲的无用之人,是吧?怎么不是呢?她连自己女儿被“侵犯”都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至于抱抱的身世,严冬更不奇怪了,那是她青春期时就知道的秘密。
那时,爷爷奶奶刚搬到市里,她也刚刚去市里念初中。严敬人看严冬还小,便把生活费放在了郝梅莲那里,她每周回去领一次。
当时,郝梅莲总是逢人抱怨自己前脚跟到了市里,孙女后脚跟就来了,从小管到大都不能消停。就连吃饭,也要当着客人的面,强调自己每周需要花多少钱给孙女准备吃吃喝喝,强调孙女多么好吃懒做,不如家里的小保姆霞霞勤快——她那个刚成年的远房亲戚。
霞霞会看人眼色,时间久了,也知道谁得主家欢心,谁让主家不待见,自然也不把严冬当回事,把抱抱捧在手心。那段时间,严冬觉得很奇怪,郝梅莲为什么总能准确地对自己阴阳怪气,看霞霞得意的表情,她猜是这个小保姆偷看了自己的日记。
像是为了试探,像是为了惩罚,严冬在一次被郝梅莲羞辱后,故意在日记本上写下一行:
为什么我在奶奶眼里,还不如和她没有血缘的抱抱。
第二天,在卧室写作业的严冬就听见一声石破天惊的哭声从客厅传来,郝梅莲泼妇式地大骂:“杜俊芳你个不要脸的东西,你来我们家就是来祸害我们所有人的,你害的我女儿好惨啊!我女儿那么好,你配碎嘴子她吗?我外孙女那么可爱乖巧,你都不放过,我郝梅莲哪里对不起你们,母女俩合起伙来要我死啊这是!”
严冬小心翼翼地来到客厅,问t她为什么又骂妈妈,郝梅莲指着严冬的鼻子继续骂道:“你怎么知道抱抱的事的?还不是你妈告诉你的!”
严冬一惊,13岁的她没想到自己对奶奶的小小抗议会造成这么严重的后果,更没想到能引火到妈妈身上。她只好解释,“不是的奶奶,是我猜的,和我妈没有关系,我妈很感激姑姑照顾我,我妈很喜欢姑姑的,她不会说这些的。”
“骗鬼啊你,大人不说,小孩子怎么猜得到!”
“真是我猜的,因为姑姑之前的狗是捡的,她就给它起名叫‘捡捡’,我顺着她的性格和习惯,就猜抱抱是不是抱来的……可我只是写在日记本里,我没有跟别人说啊,您是怎么知道的?”
“霞霞,你听见了吗?她还讽刺我外孙女是狗!天啊,我养了个什么白眼狼啊!”
说完,郝梅莲大哭起来。
严冬看着发疯的郝梅莲,没有丝毫后悔。
那时她还不知,自己“策划”的这次“惩罚”只是命运的预演。
这件事后,霞霞再也不敢翻严冬的东西,严冬却对抱抱有了一种莫名的担心——那个人不是她的亲生父亲。
后来,严冬为此跟妈妈道歉,妈妈像是习惯了郝梅莲没来由的指责,竟没当回事,也没责怪严冬,只是叹了口气说,“你姑确实生不了孩子。”
“奶奶不是妇幼站的医生吗?我看她治好很多不育的人,她为什么不帮姑姑啊?”
杜俊芳又叹气,“出事了……生不了了……”
听到这话,一股清晰的思绪,猛地将严冬带回10岁那个烦闷的夏夜。她半夜起来解手,发现屋子里除了她没有别人。她走到门口,听见隔壁传来一阵呻吟声。那声音低沉而痛苦,与宁静的夜晚格格不入。
隔壁是妇幼站最靠边的房间,也是奶奶平时工作的门诊。大半夜的,怎么会有声音?
严冬轻轻走过去,掀起帘子的一角,看到躺在床上的姑姑。她面色苍白,身体虚弱,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生死搏斗。
她对面是一张红色的油布床,那是奶奶平时给病人检查身体的地方,每次来了阿姨,奶奶就让她们躺上去,戴上听诊器,听听这里,捏捏那里。如果需要进一步检查,她们就会去里面的房间,躺上刑具一般的妇科检查床,任由奶奶摆弄。
从严冬的方向看去,那个红色的油布床边,摆着一个大大的茄子,圆形的那种。它静静地躺在那里,表面凹凸不平,布满了类似血管的纹路,状态萎靡而蓬勃,与她平时见过的任何茄子都不同——像是坏了。
第二天醒来,严冬问奶奶,那个茄子哪去了,奶奶说,没有茄子,她在梦游。
后来,严冬听人描述起大河里飘着的“死娃娃”,紫色的大头,血管凸起,形状怪异。联想到姑姑憔悴的模样,她终于意识到,那个夜晚,奶奶和姑姑在做什么。
所以,姑姑不能生育的原因大概和那件事有关吧……
严冬记得,那个夏天快结束的时候,姑姑就报警抓强奸犯、和姑父闪婚、工作调整,远离故乡。
……
严冬知道,这其中一定有什么多米诺骨牌一样的事情,引发了荀阳父亲的死。无论哪一环出了问题,姑姑都绝不无辜。她不该再做鸵鸟,哪怕为了那副她沾手过的金耳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