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吟想到谢家权势太盛,恐为皇家所不容,艰难道:“皇家日后可会除去谢氏?”
崔氏一族辉煌了数百年,却在七十年前被宁知澈的曾祖父连根拔起。
孟国公府和镇国公府当年煊赫如斯,如今却都只剩一个空壳。
裴氏一族当年位居世家第三,但四年前太后薨逝,太上皇将裴家主支杀得只剩裴疏一人了。
宁知澈默了默,实话道:“谢家祖上有开国之功,子孙代代为我宁氏守国门,谢门武将无一例外全部战死沙场,皇家就算再无情也不会忘记谢氏的功劳。除非谢家谋逆,否则皇家不会对谢家下杀手。退一万步说,就算哪日皇家真想铲除谢家,谢氏大族根基这般深,没几百年也倒不了。”
苏吟舒了一口气。
宁知澈不愿隐瞒她,继续说道:“但前世晞儿幼年登基,待她及笄时朝中势力定已失衡,若要这张龙椅坐得安心,只能削弱谢氏。不过谢家终究是晞儿的母族,若朕没猜错,晞儿在收走谢家部分实权后应会给你娘家抬爵。”
“今生朕好好活着,不会让你夹在女儿和谢家中间为难了。”宁知澈凝望她低垂的眉眼,“你那几个族兄也不是傻子,知晓谢家权势已极,最有才干的主支大公子和二公子主动退仕,只留谢三和谢骥在朝为官。谢家男儿都很聪明知进退,你不必担心你娘家。”
苏吟啄了下他的唇,柔声细语,“等晞儿继承大统,我们便出宫游山历水可好?”
她的思绪一跳一跳,宁知澈闻言薄唇抿得平直,别开脸不让她亲第二下:“你心里装的不是朕,与朕一同赏玩山水做什么?”
苏吟双目发酸,低低道:“我心里有你。”
宁知澈没有应声。
苏吟知道宁知澈这回梦见她在他死后与谢骥再婚生女,是真的被伤透了心。
愧疚和难过才刚从心底浮起,她便蓦地想到了一处不对:既然是死后的事,宁知澈怎会知道得比她还清楚?
苏吟隐隐猜到了原因,连骨头缝都在嘶嘶冒着寒意,直接将心中疑问说了出来。
宁知澈闻言沉默许久,知道苏吟从小最怕鬼,便只淡淡道:“朕也不知缘由,反正就是梦见了。梦本就虚幻奇异,生者梦见死后的事也不算稀奇。”
“你骗我。”苏吟声音发颤,“你……你前世是不是……”
见宁知澈不说话,苏吟喉咙一哽:“你以前不是说若世上真有神鬼,那你变成鬼后便绝不会留在人世看我吗?”
宁知澈哑声道:“前世有个女子在灵堂哭成泪人,跪在地上求朕别走,朕得多狠心才能割舍得下她?”
颗颗泪珠从苏吟眼眶滚落:“子湛……”
“你不必愧疚,朕是自愿留下守着你的。”宁知澈轻轻拂去她脸上的泪,“你前世守寡十一年才再嫁,又不是朕尸骨未寒便急急找好下家,放在民间也算不得薄情。”
“不不,我待你不好。”苏吟知道他真正怨的是什么,“我前世明知你最介意谢骥,却还是回到了他身边,是我不好。”
这句话瞬间刺中宁知澈心中最痛的那一处,他眼眶倏然一红,立时抬手捂住苏吟的眼睛。
苏吟去摸他的脸,果然探到一阵冰凉濡湿。
“我真的不知道你为我做了那么多事。”苏吟心中大恸,紧紧抱住宁知澈不让他挣开,“我去求过你皇姑母,求她帮帮你,帮帮苏府。她说太上皇恨极了你,谁也救不了,苏府她也不敢救,太上皇就是因知道你喜欢我,才会往死里磋磨苏府。太子有过先责太傅,可连太傅府都只是被流放,苏府男儿却要等着斩首。我又求大长公主替我送封信给圣祖爷和太皇太后,她说太皇太后重病缠身,她不愿打扰父母。”
“我总记得妹妹们遭我连累后代我受辱,而谢骥护住了她们,替她们报了仇,我便一直记得谢骥的好。”她泣不成声,“我用你的命保住了苏府,用你对我的情分保住了谢骥,欺负你待我情深,欺负你舍不得杀我,在所有人里待你最狠,最后所有人都好好的,唯有你前世英年早逝,今生也差点活不成。”
宁知澈疼到麻木,一双墨眸空洞地望向窗外。
他想起去年篡位那日太上皇轻笑着拍了拍他的肩:“回来了就好,朕特意留了苏吟一条命,终于等到了今日这场好戏。”
“你身为朕的儿子,却从小就站在裴璟那头,说朕与你母后缘份已尽,说朕是皇帝,不可因一己私利拆散臣子夫妻,让朕放你母后出宫。如今你的小青梅也嫁了别的男人,朕倒要看看你从前劝朕的那些话能不能劝得了你自己,看看你会不会跟朕当年一样发疯,会不会和朕一样痛苦,还是继续和以前一样满口自以为是的仁义道德。”
……
宁知澈闭上眼。
太上皇毁了他母后,毁了他,也毁了苏吟。
这样一个人,竟是他的生父。
他想杀了太上皇为母亲报仇,却觉得一刀杀之实在太便宜那人,又担心母亲还未转世,仍在地府和裴璟一起等着那个遗落在外的孩子,怕太上皇死后会继续欺负母亲。
他启唇开口,嗓音哑得听不出原来的音色:“药效过了,你昨夜没睡好,回去午憩罢。朕也躺一躺,下午还要召见工部侍郎。”
苏吟忙擦泪扶他起来。
宁知澈微微用力挣了挣:“我是男人,身子沉,让宫人来便好了。”
苏吟只当没听见,厚着脸皮揽住他的腰,然后抬头去看他的脸色。
宁知澈薄唇一抿,偏头避开她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