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萧家位居世家第二,权势仅次于谢氏。太上皇思虑三日,终是下旨将那位萧姑娘纳入宫为妃。
娘娘知晓后一夜未眠,第二日跪在太上皇面前,求他允准自己出宫。
女官至今都还记得那日情形。
彼时太上皇高坐上首,垂眸看了娘娘许久才缓缓道:“你怨朕?”
娘娘答:“不怨。”
“陛下别这样瞧臣妾,臣妾说的是实话。”娘娘笑道,“陛下是为救臣妾才负伤摔下山,后来即便忘了臣妾也并未薄待我半分,无论是从前还是如今,陛下都是个极好的男儿。就算日后萧姑娘入宫,臣妾也信陛下绝不会让我受委屈。”
太上皇:“那你为何执意要离宫?”
娘娘闻言默了片刻,答:“陛下是位明君,若臣妾没有与陛下一同长大,没有见过陛下满心满眼都是臣妾的模样,此生能做陛下的皇后,当是臣妾的福分。”
“只可惜我见过。”娘娘的眼泪自那双美眸簌簌而落,泣不成声,“所以陛下,你放我出宫罢。这三年我也累了,不愿再日日绞尽脑汁设法让你忆起往昔,不愿明知你已不喜欢我却还日日厚着脸皮撒娇媚宠缠着你,也不愿再因你时常冷淡而难过得夜不能寐,因你偶尔冲我展颜一笑而欣喜若狂。你就当看在我们二人自幼一同长大的份上,放我走罢,否则我届时眼睁睁看着你宠幸别的女人定会变成妒妇。今日体面些分开,你我还能保全昔日情分。”
大昭从未有皇后离宫的先例,莫说皇后,即便是末等御女,只要承了君王雨露,便一世都不能离开皇宫,更何况娘娘还育有皇长子。
但当年的太上皇温润如玉、仁善宽厚,是个不输圣祖爷的明君,那日看着掩面而泣的娘娘沉默许久,终是点了头,且并未要求娘娘守身,破例允准她再嫁。
而这世上竟真的有人敢求娶皇长子之母。
河东裴氏,钟毓名门,主支长公子裴璟丰神俊朗、英武过人,年纪轻轻就已官至二品平西大将军。
娘娘起初不肯应,直至两年过后才终于应了下来。
娘娘嫁入裴家当天,登基五年一贯勤政的太上皇无故罢朝一日,次日下旨选秀。数月后宫里传出消息:萧妃身怀龙胎,加封贵妃;皇长子立为太子,入主东宫。
第五年冬,娘娘被诊出喜脉。
消息送入宫中,太上皇当晚就突发恶疾,三日后醒来不顾朝臣反对,下旨将一众妃嫔放还娘家,连育有二皇子的萧贵妃也被送出了宫。
后宫妃嫔在一日之内清了个干干净净,太上皇抱着年仅三岁的陛下夜访裴府。
女官那日就在娘娘身侧,亲眼看见芝兰玉树的帝王红着眼眶站在屋门外,华贵的墨狐氅上落了一层白雪,抱着孩子说他已全部记起来了,舍弃脸面尊严,姿态放到最低,近乎卑微地求娘娘与裴公子和离,随他回宫。
“陛下,你带澈儿回去罢。”娘娘站在裴公子身旁温声道,“我与你一同长大,多年情深,虽一朝阴差阳错与你走至陌路,但也不愿见你难过。裴璟很好,我是真心想与他做一世夫妻的,并非与你置气;你也很好,我从未后悔当年与你相识、嫁你为妻、为你怀嗣生子。我不怨你纳妃,你也别怨我在你不记得过往之时弃你另嫁,从今往后你我各自安好,我定会日夜祈愿你子孙繁茂、江山永继。”
太上皇不肯放手,之后每日都来裴府,娘娘却不愿再回宫。
如此一年过去,太上皇眼睁睁看着娘娘与裴璟愈发恩爱,终于有一日彻底失去理智,将君子之道尽数抛至脑后。
帝王雷霆手段,裴氏一族在短短数日之内被连根拔起,裴璟被打入死牢。
娘娘身着素衣求见太上皇,当晚紫宸殿烛火彻夜未熄,第二日太上皇便赦免了裴家,命裴璟驻守西北永不许归京,又着礼部重新筹办帝后大婚。
此后娘娘似是认命了一般乖乖留在太上皇身侧,像最初那样全心全意待太上皇,期间还诞下了皇三子。那些年太上皇一日比一日温柔,眉眼间常含着笑意,长春宫日日欢声笑语,一片岁月静好。
直至那日西北送来急报,裴璟战死。
娘娘得知后呆坐了半日,而后关了长春宫的宫门,不愿再见太上皇,更不愿再侍寝。
太上皇见娘娘一副要为裴璟守身的模样,终于明白此前的柔情蜜意皆是娘娘假装,伤怒至极之际当即命人强行将宫门撞开,是夜仍是留宿长春宫。
宫人们在殿外听了一晚上的剧烈争吵,期间甚至还能听到一道清脆的巴掌声,接着便是太上皇带着些许哽咽的怒吼,将窗棂都被震得微微发颤:“你竟敢为了他打朕!”
女官那时听得胆战心惊,生怕太上皇暴怒之下反手还娘娘一巴掌,却只听见一片玉器被挥落在地的声响,接着娘娘惊恐的哭颤声从殿内隐隐传来。
是夜宫人上了五回水。两位主子多年青梅竹马的情分尽数毁于这一晚,此后太上皇每去一次长春宫,两人便歇斯底里吵一次,彼此折磨,再无宁日,可纵是如此,太上皇仍是日日留宿。最终娘娘再难忍受,决意谋划出逃。
陛下察觉到了,却并未告知太上皇,而是默默为自己母后筹谋得完备些。
怎料娘娘挂念那个在裴家落难时被连夜送出府后失去下落的孩子,并未依照陛下所言躲去南阳,而是去了陋巷寻子。
这一去便出了事,恰逢北边动乱,待太上皇最后找到娘娘时,娘娘已死在贼人刀下。
娘娘出事后太上皇便彻底疯了,连带着也恨上了欺瞒君父、助母离宫出逃的陛下,震怒之下竟废了陛下的储君之位,贬去南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