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氏收回思绪,闻言并未回应养女的话,只默默取出一块玉,敛眸为她系在裙衿上。
苏吟见是多日前命婢女送回娘家的那块代表她苏氏嫡长女身份的玉牌,当即愣住:“大夫人?”
“苏府虽如今落魄了,但到底也算是诗书世家,做不出忘恩负义之事。当年之事虽是大小姐一人所为,获益的却是整个苏府,苏府理应与你共进退。若陛下日后下旨降罪,苏家受着便是。”王氏淡声道,“何况老太公临去前曾说过,日后要是有谁敢逐你出府,若为苏氏子孙,则直接从族谱除名,若是嫁进门的媳妇,则即刻休出苏府发还娘家。我们身为后辈,自该谨遵老太公遗命。”
苏吟闻言垂眸静了下来,半晌才道:“陛下先前不仅答应为苏府平反,还说过愿赐还苏家侯爵之位。如今府中男丁虽已回府,但爵位却不知何故尚未赐还,大夫人若此时将玉牌予我,苏府有我这个罪女,爵位便不一定能回来了。”
“府里平安就好,无爵位承袭也无妨。”王氏平静说完这句话,将带来的匣子推至苏吟面前,“宫里需要银钱打点,我不知你如今身上还有没有,便带了些进宫。若不够,我日后还会送来。”
苏吟默了默,微微低下头:“其实大夫人不必如此。若无苏家收养,我或许早就没命了,你们并不欠我什么。”
“捡你回府的是老太公,教养你的是老太公,予你苏氏嫡长女尊荣体面的也是老太公,你三年前还的是你曾祖父的恩,不是我们。整个苏府因你而活命,我们原该一世敬着你。”王氏说完这番话,犹豫一瞬,声音放轻了些,“你……好好的,别怕,若真有什么,全家都与你在一处。”
苏吟说不上来心里是何滋味:“官府应已将抄走的家业发还。当初曾祖父执意要将祖业交到我手中,我虽知不妥却推辞不得,如今曾祖父已逝,我又身在深宫,便将祖业交还罢。”
王氏闻言沉默下来,蓦地想起老太公临终那日,她接受不了老太公将祖业交给苏吟,只将他自己毕生的积蓄留给府里其他人,再也顾不得什么规矩体面,当场崩溃哭问:“满府的公子小姐都是您的血脉,您为何要将苏家代代攒下的家业都交给一个外人!”
老太公当时双眼直直看着床帐,喃喃答她:“偷来的东西总要还回去,还不了他,还给他心爱女子的后人也好。”
这句话听上去实在匪夷所思。她想了几年都没想明白这是什么意思,直至昨日丈夫回京后突然与她提起一事,才终于隐隐有了些许猜测。
老太公年轻时有回离京查案,途中为救人而跃入山洪,彼时所有人都以为老太公已死在山洪中,可他却侥幸活了下来,只是失了记忆,忘了京中的亲友,也忘了与自己青梅竹马十余年的未婚妻,后来在瞿州另娶,过了二十多年才被人找到带回京城。
而老太公先前那位未婚妻孙氏,之后改嫁了谢家。
谢家。
王氏不敢深想,只能一遍遍告诉自己,彼时老太公都已神志不清了,说的话如何能当得了真?
但无论她再如何不愿去想,每每忆起那句“偷来的东西”,她都无法再理直气壮地去为自己亲儿子争苏家的祖业。
苏吟见养母白着脸许久都不说话,便轻轻唤了她一句:“大夫人?”
王氏立时回过神,强笑道:“老太公当初既将祖业交给了你便是你的,祖业之外的庄子田铺也不少,且官人做了二十年官也攒了不少家私,我们还不至于抢你一个小辈的东西。”
苏吟愣了愣,还未等她说什么,王氏便已先起身开口:“时辰不早,我先走了。”
听到这句话,苏吟不再多言,点头道:“我送大夫人。”
王氏颔首,与苏吟一同出了正殿。期间被一向恭顺知礼的养女重重撞了一下,立时蹙眉回头。
苏吟歉然解释:“方才进了菜园,鞋底沾了泥,一时滑了一下。”
王氏闻言没有多想,因苏吟不能出宫门,到了庭中便温声让苏吟别再送了,自己领着婢女出了兰华宫。
苏吟目送养母离去,待那两扇宫门重新阖上,方收回目光,低眸看着自己未系一物的裙衿。
紫宸殿。
宁知澈坐在御案前淡声开口:“白日里王夫人来时当真将玉牌还给了苏吟,说要同她共进退?”
“是。”女官垂首恭声道,“但苏姑娘后来又将玉牌悄悄还了回去,想来王夫人要等回到府上才会发现了。”
宁知澈轻嗤一声:“她这是防着朕日后旧事重提迁怒她娘家罢?”
女官低着头只当没听见,过得片刻,忽听见皇帝叩了几下御案,似是在思量着什么,尔后上首传来主子低沉的嗓音:“她昨夜睡得如何?”
女官眼一闭,终是不敢撒谎:“苏姑娘她……她……昨夜倒头就睡了,一觉睡到午后方醒。”
“午后?”
听出皇帝话里的不敢置信和沉沉怒意,女官的脑袋顿时更低了些:“是。”
宁知澈皱眉:“她病了?”
“……似是没有。”女官小心翼翼道,“姑娘应该只是一时贪睡而已。”
宁知澈脸色渐渐变得铁青,过了许久方冷声道:“她倒睡得香甜。”
这时候谁应声谁是蠢货,女官当即识相闭嘴。
“从明日开始,你每日辰正时分准时将她叫醒,让她用完早膳后坐在书案前诚心悔过一个时辰。”宁知澈面无表情道,“告诉她,朕将她丢去兰华宫不是让她享清福的,从今往后,每日需写一封字迹端正言辞恳切的悔过书呈上来给朕过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