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约在锦里的一家咖啡厅,咖啡厅的门口有一条潺潺流动的小溪,小溪边上种着一排植物,锦绣也不知是什么植物,只见它的叶片硕大,有几片低低矮矮地伸进溪水里,几条锦鲤争先恐后地用嘴去戳它,路边有几个老外蹲下来看,向锦鲤丢着鱼食。小溪的尽头有一浣女,穿着深蓝色扎染的衣裙,濯洗着一块染有翔凤图案的布,浸在水里,翔凤曲着一条长长的身子,活灵活现的,像是随时要一跃而起,她把它抛进水去,又牵回来,再抛出去,再牵回来,反反复复,如同民间的艺术表演。一切都照着丽江的模样,是娇俏的小家碧玉,走投无路了在街头卖艺。咖啡厅放着日本的传统能剧,曲调忽高忽低的,一会儿把锦绣的心提到嗓子眼上随时可能从嘴巴里呼之欲出,一会儿给它打在脚底板下面差点踩得一地的心碎,她莫名地忐忑难安,点了一杯蜂蜜绿茶,边喝边把吸管咬得很扁,喝完了张正勋还未到,便摸出电话给他打过去,响了半天也没人接,她背心都急出了汗。电话响起来,她以为是张正勋,一看竟是张阿姨。她清了清嗓子,接起来,嗲着声音问张阿姨近来可好。张阿姨东拉西扯了一堆,好像在为后面的话作铺垫,锦绣说:“张阿姨有什么话你就说吧。”张阿姨有些为难,说:“锦绣,有些话不知道当说不当说?”锦绣舔了舔嘴唇,说:“你说好了,我挺得住。”张阿姨说:“最近我听了一些关于你和张某人的流言,当然我是不相信的,有钱人的是非本来就多,讲小话的人都是出于妒忌,但是以防万一,我还是要先问问你,你没有去过张某人的家吧?”锦绣坚定地说:“没有。”张阿姨说:“当真没有?”锦绣更加坚定的说:“当真没有。”张阿姨放下心来,叹口气道:“其实我当初也是出于好意,那阵子你母亲催得紧,我是病急乱投医,见那张某人条件不错,也没把他的底细调查清楚,就介绍给了你,差点误了你的终身,不过现在发现倒也不迟,不然我怎么向你母亲交代哟。”锦绣说:“发现什么?”锦绣从窗口望出去,看见张正勋缓缓地向这边走过来,一只手插在裤袋里,另一只手随着走路轻轻地摆动,那副样子,很让锦绣为之一心动。张阿姨说:“我以前还问过他,说小张,老大不小的啦,怎么还是一个人啊。张某人说他工作忙,没遇到适合的。当时我心里就半信半疑,但又想现在年轻人都流行晚婚,有钱的人更是晚,因为挑花了眼,我于是也就没追问下去。前几天,有人看见一个女人从他家出来,一大清早,衣冠不整的,看出是风流了一夜,我想原来这张某人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我马上差人去查他的底细,一查才知道,原来呀——”张阿姨把声音压低了一些,说,“他是结了婚的。”锦绣望着他,他低着头沿着溪边走,好像感觉到锦绣的注视,抬起头来,碰上她的目光,却有面面相觑之感。锦绣突然恍惚起来,明明他只离着一条小溪,怎么感觉隔着一片大海。张阿姨说:“他还有个孩子,都快四岁了,他老婆带着,三四年前回了北京,就再没来过,他过年才回去看一回,所以,平日里一点证据都抓不到他的,我们都被他给骗了。”锦绣怆然地说:“嗯,这些都不关我的事,我和他没有任何关系,我先挂了。”她挂上电话,见张正勋从大门走进来,才几步路,就走了好些工夫,其实是锦绣实在等不急,迎着站起来,张正勋点点她的肩,说:“坐下坐下,不必搞得这么隆重。”锦绣坐下,身未动,心已远,身体软绵绵地堆在椅子上,灵魂远远地飞上了天,俯瞰着他们。她根本听不清眼前的他在说些什么,只看见他翕动的嘴,突如其来的一阵心绞痛,说:“我都知道了。”张正勋的声音收在半空中,旋落不了去,只得去握锦绣的手予以释放感情,锦绣抽回手,说:“你应该早点告诉我的。”张正勋说:“我和她早已经分居,我想离了婚以后,再告诉你的。”锦绣茫茫然地站起来,抓起桌上的包就走。张正勋赶上去挡住她的去路,锦绣偏了一点头,仿佛从未见过他,眼睛里都是好奇,说:“你太自私了。”他的计划她略能猜出一二,他以为,等她彻底地爱上了他,就算知道了真相,也离不开他了。但他小看了她,她天真的外表下有缜密的心思,她可以接受他离婚,一纸婚书不过真是一张纸罢了,但不能接受他有一个孩子,因为一旦有孩子,他便不会完全地属于她。她突然明白了那夜他说的话——你要是太在乎过去,你就不要和我在一起。那时她竟然一点道理也没悟出来。张正勋自知理亏,手缩回了裤袋里,退出一步,把身子侧向一边,锦绣顿了顿脚,迈不开步子,张正勋伸过一只手来按住锦绣的手臂,大拇指轻轻地来回摩挲她裸露出的一块皮肤,他说:“我是爱过你的。”锦绣埋着头,头发垂下来遮住她的面颊,不知道应该说什么,便什么也不再说,手臂往上抬了抬,使他的手滑下去。他知道留不住她,转过去背对着她,她径自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