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的天色已渐渐暗下来,点着灯的铺子里,方念在明处,而门口只被光照到一点的贺南霄,相对地便处于暗处。暗处的人不主动说话,位于明处的人则有理由看他不见。
她低头翻阅账簿,慢悠悠的姿态,全然不复先前一整个白日的浮躁。
贺南霄踌躇了一会儿,终究还是站不住,抬腿跨进门来。
然而,走进来后他仍旧没有先说话,方念抬眼偷看,见木质门板正被他一扇扇地关上,惹得她在心里冷哼了一声。
大门关上,铺子里便彻底就剩他们俩人。贺南霄一步步走到她跟前,轻轻将手覆到她翻账簿的那只手上。
“明日再看吧?小莲都走了……”他柔声对她说。
方念并不抬眼看他,抽出手,兀自又将账簿翻了一页,不冷不热地说:“走?能走哪儿去?小莲有家,我又没有。”
贺南霄叹了口气,又将她的手握住,“念念,是我不好,可当时的确解释不清。不过你放心,我已经和我娘都说清了。她老人家知道后,什么也没说,就是要我赶紧过来接你回去,她想见见你。”
与贺南霄盲目的兴奋不同,方念听到这话,心中反倒生出了疑虑,“你向她提我,她却什么都没说,只是要见我吗?”
贺南霄点点头,他甚至没注意母亲当时的脸上是怎样的表情。而眼下,他只看到方念那副不怎么高兴的样子。
“我已经说了来接你,如果你不去的话,恐怕……”他小声地说,同时偷偷看她脸色的变化。
“恐怕什么?”方念无奈笑了一下,“恐怕你母亲不会喜欢我,而我也不是那种会用努力让人喜欢上的人。”
“你放心。”贺南霄紧紧握住她的手,很自信地说,“凡事有我,不须你努力。不管怎样,我都不会让你受委屈。”
这话但凡换个人说,方念都不会相信。而由他说出来,便更像是一种承诺。不管现实会如何,方念总是愿意信他的。
方念笑着点了一下头,将账簿合上,朝着放在墙角的那堆东西努了努嘴,“不知道她老人家喜欢什么,我便燕窝、灵芝、人参随意都挑了几样,一会儿你替我拿着,我可拿不动那些。”
那些上好的滋补珍品都用喜庆的红绸缎面礼盒一一装好,没有半分随意的意思,就好像是她要上门提亲一般。贺南霄内疚又感动着,摸摸她的头,“这些本该由我来准备的,说不让你受委屈,可在这上面就先食言了……”
方念伸出一根手指,戳戳他的心,“不怕你食言,就怕你记不住我。”她希望他们之间的事,不止她一个人记得,下辈子该换他记住了。
贺南霄应下,似乎真的领会到她的意思,在心里默默祈愿:下辈子,希望他们还有下辈子……
……
贺南霄那栋花园小洋房里,此时正在经历一场声势浩大的大扫除。胡桃木的餐桌餐椅、全套德式的真皮沙发,已经用花色不一的旧粗布重新铺盖上去;还有那些凡是带脚的家具,也已经用碎布头捆绑起来;除此以外,每间屋子的门上,也都被挂上了花衣裳一般的布帘子,暑天敞着门睡,舒适又通风……完成这些工作的勤劳妇人,此时正趴跪在地上,用湿抹布一点一点地擦拭着卧房里橡木铺就的地面。
这是他儿子用一次次拼杀和一个个军功换来的豪宅,她万分珍视。每年来这里小住,她都会用尽全力将这房子收拾到最好。
然而这一次来,叫她有些伤心。原先她布置过的痕迹都不复存在。那些用来保持家具整洁的旧花布,不知被谁收起来,她方才找了好久才在客房的床底下找到。她儿子一向不管这些,而在乎这些事的似乎也只能是女人。她暗自洒了几滴泪在那些旧布上,难过那女人不懂珍视这房子,不懂珍视她最心爱的儿子……
这样的难过驱使她对那个未见过的女人先入为主——只要是秀香身上有的优点,在那女人身上绝然找不到半分。
当贺南霄拉着方念的手站到母亲面前时,近乎检视的眼神便在方念身上来回游走。他下意识地将方念挡住一半在身后,而后恭敬地对母亲说道:“娘,这是与我正在交往的方小姐。听说您来,所以特地买了上好的燕窝、灵芝还有人参来拜访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