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话,魂儿化做一阵轻烟,瞬息没入平安体内。
平安立时便觉不同,仿佛整个人被囚禁,能看、能听,却不能说、不能做,像是个旁观者,完全丧失了对身体的掌控。平安惊恐了,若以后都如此,岂不是生不如死?
这时的程玉娘却高兴了,动动手,动动脚,确认真的活过来了,忙与母亲和嫂子报喜:“母亲,嫂嫂,是我,我是玉娘,我真的活过来了!”
程母喜极而泣。
嫂嫂却是又悲又喜,对程玉娘道:“玉娘,若是将来见了你哥哥,不要讲牢狱中的事。以后咱们家若是平反了,让你哥哥娶个好妻子,逢年过节别忘给我烧张纸,让我知道他过的如何。”
程母闻言也是神情悲伤,监牢不是女人待的地方,特别是有些姿色的女子。程母三个之所以自杀,一是因充入了教坊司,二是监牢中遭受的凌辱。程母年纪大了,又病着,没人动她,玉娘还小,乃是处子,是要卖个好价钱的,那些人不敢动,就打起了年轻美貌的程嫂子的主意。程嫂子避无可避,最后实在不堪忍受,这才撞墙而死。
程玉娘死时才十岁,又是个怯弱柔顺性子,见母亲嫂嫂如此,便也跟着哭,又说:“嫂嫂与母亲不要回地府去了,我们在一起,到时候就能和爹爹哥哥们团聚了。”
程母摇头:“傻玉娘,已死之人哪能在阳间逗留?明日子时一到,鬼门关便要关闭,届时鬼差要查名册,若有逗留阳间者一律缉拿。我们不似你,你有身体可以还阳,鬼差便是找到你也无法,而我们却躲不得,捉拿回去要遭惩罚,只怕等你阳寿尽了,我们还未投胎呢。”
“我、我不想一个人,我害怕。”玉娘哭个不停,满心彷徨。
此时的平安却是听得呆住了。
阴间?地府?鬼差?
忽而想起白天去的那家纸货店,当时店里的老板曾提醒过她,她却没在意,怎知……
此时被程平安想起的桃朔白却因一件意外误了行程。
桃朔白带着朱常淑出了门,街上冷清清没半个人影,偶尔一两盏红灯笼亮在路边,空气里尽是烧纸的味道,时有夜风吹卷着黑色灰烬,耳边只听到一个人的脚步声。
朱常淑不时的看向桃朔白,从头看到脚,又从脚看到头,还不时朝其身后望一望,确认的确有影子。一路走下来,只听到他自己的脚步,可身侧之人就似在空中飘,一点儿声响没有。
记得白天初到纸货店,安置好客房后,侍卫李长曾对他说:“这家纸货店有古怪,从掌柜木叔,到其子木山,木婶,以及那个月娘,全都是高手,属下看不出他们修为,但从他们露出的气势,绝对在属下之上。”
四个筑基期傀儡,放在凡人中不会显得多异类,只会被人误以为是隐世高手,特别是在明朝江湖兴盛的时期。
李长本来力劝,想阻止朱常淑在此住宿,但朱常淑心意坚决。
李长另有一点没说,掌柜四人便如此厉害,作为老板的桃朔白难道会是寻常人?李长仔细观察了,桃朔白此人气息平和自然,就似个普通常人一般,但其脚步轻盈,落地无声,俨然是功夫练到极致,返璞归真。
朱常淑看似玩世不恭,实则精明城府,否则如何能在郑贵妃眼皮子底下活的如此畅快。他自然瞧出了桃朔白的不同,但那又如何?桃朔白对他并无恶意,恰好这家店有如此有趣,他哪里舍得离开。
“收徒么?”朱常淑蓦地问。
桃朔白却想起苏奕曾说要和他学道的话,嘴唇抿了抿,又克制住了上扬的嘴角。
“你的骨头已经硬了,学武太晚。”桃朔白毫不客气戳破他的奢望。
“不晚,不晚,我才十七。我有毅力,也有吃苦的决心,一年两年学不成,五年十年,再不成,我还有一辈子。”朱常淑似真似假的说着。
桃朔白哪里看不出他的小心思,正想激他两句,突然嗅到爆裂的戾气,神情一顿。掐指一算,竟隐约和朱常淑有些牵扯。
《杜十娘》
眉色一冷,握住朱常淑的手,道:“闭眼!”
朱常淑识趣,眼睛闭上,只听耳边风声猎猎,几乎是眨眼间便重新落了地。睁眼一看,眼前竟是大红宫墙!
“怎么来皇宫?”
早先出门时,桃朔白不仅自己贴了息障符,也给朱常淑用了一张,以此隐藏对方身上的煞气。此时见他疑惑,便抬手在其眉间一点,一丝清气隐入其双目,帮他开了阴阳眼。
这时朱常淑才看见气势威严的皇宫大门外,除了值守的禁军,竟还有一个浑身缠绕着黑气的人正试图往宫门内闯,偏偏那些禁军视若未睹。紧接着他了悟,那不是人,而是一个鬼!
“那鬼可有什么不同?”朱常淑认为桃朔白不会无缘无故带他过来。
“他在魔化。”桃朔白叹息:“他想报仇,可却无法进入皇宫,也不知得了怎样的机缘,竟汇集了如此多的戾气。若他撑得过去,便会魔化,成为一个没有自我意识、只知杀戮的恶鬼;若他撑不过去,会魂飞魄散,永不入轮回。”
朱常淑听了皱眉:“他要进皇宫,那他的仇人在宫里?”
桃朔白没兜圈子,直接告诉他:“他叫张敬修,乃是张居正的长子。”
朱常淑一听这名字,顿时明白。
张居正啊,本朝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生前为宰辅,把持朝政,推行改革,死后就被抄家清算。张居正有六子一女,抄家后,长子自尽,次子三子充军,四子贬为平民,五子也罢官回了原籍,六子流落江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