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宜柔到现在还记得那颗牙齿躺在口水里的样子,她老记得这个画面。杜雁兰之后就轮到她了。她地喝酒,喝完了打人,挨个排序,把妻子和女儿揍一顿之后呼呼大睡,等她们醒来的时候就是他服用酒精的开始。唐家三口就按照这个流程生活。“他打我,我一开始会哭,后面就不哭,他就打得没有意思,我妈每次都哭,连哭带叫,她总想有人来帮我们,但是没人来,我知道没人来,我也不用别人来救我。”唐宜柔在他的脖子边儿说话,气息密密麻麻的像雨扎进他肉里。“因为你自己会救自己。”梁世柏睁开眼望着天花板上的光。唐宜柔笑了,他感觉得到。“对,我自己救自己,我打不过他,我也能挠得他出血,我告诉他,他把我打死那天,我肯定让他一起死,我妈要我下跪求他,我偏不,我还要骂他,我骂他全家,唐家没有一个好人,唐家人死绝了才好,他气疯了,那天我差点被他打死了。”所有人都知道她家里正在发生什么,然而大家只是劝她们,忍一忍,忍一忍就过去了,忍到唐春生老了,他就打不动了。杜雁兰也说:“你不要再去惹他了,他把你打死怎么办!”唐宜柔也常想,她要是被打死了怎么办?他是她爸爸,他会坐牢吗?大概不会,杜雁兰还会和他过下去,继续挨打,没人再去把她扯开,她会被打死。然而最后死的人是唐春生。他死的时候杜雁兰还很伤心,她明明解脱了,但她还是投入地伤心,她一瞬间把挨打时的惨叫和绝望都忘掉了,他死白泛着微笑的脸又从她心里唤醒了什么。唐宜柔只觉得自己被背叛了,所以她也开始恨杜雁兰,她受不了她提起唐春生时的语气,这是她从家里离开的原因之一。“他死的时候我真开心,再也不用提心吊胆辨认楼梯上响起的脚步声,再也不用肿着脸去上学了,出殡的时候人家要我抱着他的照片哭,我死活哭不出来,我舅舅扇了我一巴掌我才哭出来,其实那巴掌不疼。”她若有所思。“那怎么哭了。”“委屈,像看我妈被打得站都站不起来的时候那种感觉,人不像个人。”梁世柏翻个身,颈窝里的唐宜柔像一株依附着他的藤蔓,跟着痴缠,他们呼吸共通,彼此汲取。梁世柏手放在她背上,抬起来,再轻轻落下,她捉住他的手按到胸口,手掌底下平缓跳动的那颗心就是她,是她的全部。有点点腥甜在梁世柏嘴里弥漫,他感受到震动,从她身上起伏渡来。“你还觉得我特别吗?”唐宜柔问他。梁世柏应了一声,他自己都不知道他说了句什么,唐宜柔也没有听清。但唐宜柔没有再问,她并不需要答案,她更紧地贴近他,似乎怕他会躲开。梁世柏轻轻拍着她的背,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光从他身上滑过去,没入了黑夜里。唐宜柔一回去,杜雁兰就给七大姑八大姨都报了信,还不忘嘱咐唐宜柔,要讲礼。“请你舅舅和姑姑去吃顿饭,他们还没见过世柏呢。”唐宜柔看得明白,杜雁兰就是想把梁世柏拿出去炫一炫。梁世柏很配合,说;“都是你的长辈,我是该见一见。”唐宜柔烦得很,“有什么好见的,见面就没好事儿。”要是唐宜柔没遇上梁世柏,这些亲戚肯定不会想起她,杜雁兰上次回家,说起梁世柏给她买的房子,又拿照片出来给人家看,一下子把他们震住了,都不相信唐宜柔能有这际遇,以前总是被打得鬼哭狼嚎,见人一脸哭相的杜雁兰竟然有富贵的一天。他们得当面验一验才信。“我家那帮亲戚没一个好东西,就我妈天天当人家好人,人家打她一巴掌再给个甜枣儿她吃,她就什么都忘了。”唐宜柔说起杜雁兰就冒火。梁世柏道:“幸好你不像她。”唐宜柔没说话,她不像杜雁兰还能像谁呢?她不愿意像任何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