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料渐渐却发现他这般聪敏机巧,颇有先帝风范,张少昌一边高兴,一边又隐隐生忧。也罢,既已拜入他门下,少不得要为他做筹谋。八月初一,学馆休学。贾宝玉昨晚到家,今儿一早给贾母等请了安,随后跟着贾琏去了外边的一间酒家。柳湘莲被贾琏安排在外边的一处小宅院中,原本想拨两个小厮去照顾他,不料他说自己并不需要。柳湘莲、薛蟠、卫若兰等皆在,稍坐不久,外边又传出一声:“如此热闹,我怎能不来?”贾宝玉循声望去,正是拱手而道的蒋玉菡。自从被忠顺王府带回了府,蒋玉菡过得颇是辛苦,好在蛰伏了两年后,他终于换得忠顺王信任,允许他出门。蒋玉菡说:“若不是紫英兄弟捎信给我,我竟不知柳二哥回来了。”诸位兄弟相聚,推杯换盏,谈笑风声。提及时事,卫若兰免不了兴叹:“父亲从西海沿子写了家信回来,说那边冬日必定苦寒,却缺乏粮饷,也不知会如何。”众人听罢,也不知从何安慰,贾琏道:“眼下国库空虚,灾祸四起,确实艰难。”蒋玉菡则说:“我听忠顺王府的人说,户部也许要换任,进行相关革新,具体我也不清楚是怎么个新法。”“还能有什么新法,欠了户部银子的,横竖要讨回来,想必还有一些捐献名目。”一向贪玩取乐的薛蟠,这会子也变得稳重起来,抿了一口酒,“前几日便有消息传来,让各行商进行捐献。”“捐多少?”薛蟠摇了摇头:“不论捐多少,我先拖欠着。”贾琏拧眉:“眼下非常时期,拖欠着始终不妙。”“往年寿辰、黄河发大水,各种名目皆让行商捐献,大家都这么拖着,这次自然也拖着。”……贾宝玉听着这些事情,心中越发沉甸甸的。他莫说帮个忙,连句话都插不上,暗想自己果然一无是处,前几年只顾着在园子里与姐妹们厮混了。贾琏瞥了一眼宝玉,发觉他身上的那块通灵宝玉,通透度确实与往常不同。这几日林妹妹越发好转,似乎果然是断情绝念了,莫非这块玉也让宝玉渐渐断情绝念了?自他昨夜回府,今儿只去与老太太请了安,尔后随自己出了门,连林妹妹也没过问,抑或是他眼下还不知林妹妹之事……正思虑间,柳湘莲用手肘撞了一下贾琏,贾琏这才见大家都在举杯,自己也举起了酒杯,与兄弟几个碰了一碰。此次与诸位兄弟相聚,贾宝玉十分欢喜。先前心中时常难受,渐渐也趋于平静,尤其这两日,自从柳湘莲归来,他也不知为何,凡事心平气和起来。喝得微醉回了院中,袭人侍候他睡了一会儿,直至临近酉时方醒来。贾宝玉喝了一碗茶,酒也醒了,说道:“将我那些没穿过用过的东西,给柳二哥送去罢,琏二哥哥给他租好了屋子,我能做的便只有这些了。”袭人道:“瞧二爷说得,二爷对柳二爷的这份情谊,他自然是心中有数的,我这两日收拾出来,着人送去就是了。”袭人见宝玉神色也好转了许多,虽不知他心中怎么想,但自己却稍稍放宽了心。沉默了一会儿后,宝玉又道:“趁着天还没黑,我去瞧瞧林妹妹。”贾宝玉昨夜回府后,原也问过,袭人等只瞒着他说妹妹前几日身子欠安,近日才好。因要与柳湘莲等相聚,贾宝玉才推到现下去园子里。林黛玉这会子正在潇湘馆院子中的一处石桌旁闲坐,静静思索一些事。先前千头万绪,心中总是难安,如今脑海中不再想着那段情,处处开阔起来。九月初三是父亲忌日,这些年一直住在贾府,从未去尽孝,林家虽已无人可依,但终究是自己家。出来太久,便想回家看看。紫鹃怕石凳生凉,拿了垫子过来垫上。刚巧宝玉便走了进来。其实,贾宝玉在外边徘徊了许久才进来,他也说不上哪里不对,总之他与这座潇湘馆,与林妹妹之间,仿佛多了一层看不见的屏障。“妹妹身子可好些了?”贾宝玉故作轻松地问。林黛玉抬眼看向贾宝玉,见他似乎清瘦了些,起身道:“多谢二哥哥记挂,今已好全。”贾宝玉与林黛玉面对面地站着,却能明显感觉二人的心已经不在一处了。他小心地笑了笑:“今日与柳二哥等人去喝了些酒,真是没有想到,柳二哥会回来。”林黛玉回道:“常言说得好,聚散无常,你知它是缘尽,不想将来又能聚在一起。”贾宝玉赶紧接话:“正是呢,世间万物,果真不能看当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