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一思忖,怀歆倒越发冷静了,见古骜与云卬一个问话问得紧迫,一个避而不答不动如山,便对古骜道:“云公子从前可从未求过什么人,如今都对你如此了,你还不说么?”
古骜歉然道:“不是不说,昨日挑水的那些戏言,我实在是忘了!”
云卬因生了一副极为出色的相貌,又从小在山云书院长大,总有阿奉之人对他有求必应,这次初见古骜如此固执,云卬倒还来了兴致,就带着些嗔怪道:“反正你就是不说么!我问你家在何处,父亲何许人也,难不成这你也忘了?”
古骜见云卬对他有些紧追不舍,便只好沉默不语。
怀歆将这些看在眼里,心道:“看来古兄还真合了云公子的性子。要让给别人易地而处,怕是对云公子心都掏出来了,古兄却稳得住神。”
又想:“古兄不愿说他父母的事,看来我的推断是对的。”
怀歆这下为自己找到了探究人的乐趣,便暗中细细地观察起两人来。
只见云卬看起来面上似有薄怒,面颊微红,那粉面含春的神态姿仪是极美的,这幅样子若给了旁人瞧去,还不知道要疯成什么样子。古骜倒是沉稳,竟然就以这么一副质朴之容频频推脱,倒显得恭谦之下有傲骨了。
“他是一个有主心骨的人。”怀歆在心中如此忖度道,“……只是他心里这份傲气,不知道以后能服得了谁……若是入仕,倒是可惜了。”
这日中午吃饭,古骜终究没有回答云卬的提问,最后便有些不欢而散的味道。古骜只恭恭敬敬将自己的碗筷收拾好了,装进食盒里交给云卬:“今日真是多谢云公子费心了。”
云卬轻哼了一声:“费心什么?蚌壳嘴!”
古骜道:“蚌壳嘴也吃了你带的饭食,还是要谢你。”
云卬撅起嘴看了古骜一眼,又与怀歆说了声:“我走了!”
“……走好……”怀歆轻声细语地道。
云卬的身影消失在了竹林深处,古骜不由得凑近怀歆道:“我今日是不是惹云公子生气了?”
怀歆不动声色地看了古骜一眼:“你说呢?”
古骜心有戚戚焉地道:“我怕是惹恼他了……唉……”
怀歆将书一摊,悠悠地道:“莫叹气,好戏在后面。”
古骜皱眉:“……什么意思?”
怀歆这才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那浅笑将他的面容更衬得如一张薄纸:“……情窦未开的蠢材。”
古骜见怀歆如此取笑他,便也不和怀歆说话了,自己看起书来。怀歆从竹简缝隙中偷偷打量古骜,见他面上也有恼意,便又悄悄地挪开了眼睛,心道:“我从前形单影只,自从古兄来了,倒是给我带来许多乐趣。”
这天看完了书,又到了夕阳时分,古骜与怀歆在竹林外小道的岔路口告了别。回到了房舍,古骜见田榕还躺在床上,便也没管田榕,径自将书放好了,出门拿了搁置在角落的扁担与水桶,去山下挑水。
昨日腿上酸胀尚未完全消除,所以古骜今日便走得慢了一些。挑水上山时,古骜本已经预备好了要被人嘲笑的,可是到了半山腰的取水处,面前的景象却让古骜一怔。
令古骜没有想到的是,暮色微光下,从前散落在取水处旁稀稀落落的人群消失了,而在前面留出了一大片空地。云卬正衣带飘飘地站在那正中的位置,似乎在等他;而周围已经围了一圈看热闹的公子了。
云卬一见到古骜便挑眉道:“庖丁能以解牛知天下;老子能以‘烹小鲜’喻‘治大国’;古兄挑水,可能知天下事否?”
古骜看着云卬,也不由得顿住了脚步,脸上浮现了一个笑意,道:“云公子怎么来了?”
云卬见古骜汗如雨下,气喘吁吁地与他说话,便走近前,从袖中拿出自己的帕子来给古骜擦汗。古骜忙退了一步,道:“挑水的地方不干净,怕弄脏了罢?”
“不怕。”云卬举着手帕上前了两步,一副风淡云轻地道。
古骜第一次离云卬这么近,闻到了袖中幽香,不禁别开了眼。云卬倒是恍然无觉,依旧给古骜细细擦拭。古骜被许多公子如斗鸡般的目光盯着看,一时间红了脸。幸好他本就大汗淋漓,脸色充血显出红润,暮色下便也看不太清。
这边古骜害羞不适着,云卬倒是心安理得如常。他慢悠悠地给古骜擦毕了汗水,又故作轻松地提议道:“古兄,我陪你一道回去罢。”
话音一落,周围围观的公子们都不禁抽了一口凉气。
古骜点点头,道:“恭敬不如从命。”
古骜挑着水向前走着,云卬毫不在意周围目光地走到了古骜身侧,与他并肩而行。旁边响起窃窃私语声,云卬冷冷地勾了唇角。
今天来见古骜的原因,云卬自己知晓。云卬意识到中午的时候,自己失态了。古骜既然有不想说的事,他便不该逼着古骜与他说。可古骜终究没说,自己便生气了,最后也没给古骜一个好脸色。
“我可不是这么小气的人。”云卬这么想着,傍晚就想着来取水处等待古骜了。
其实亲近古骜的原因,云卬自己心中也清楚。
当初在一片竹林中乍遇古骜,只见眼前的少年虽然衣衫破旧……可那黑眸中透出的光彩,却让云卬感到一股清冽之气扑面而来……那种质朴中带着鲁直的韵息,自己有多久没有见过了呢?
少年时的回忆中,总充斥着各种觊觎、贪婪、痴心的眼神,令云卬烦不胜烦;可这一次,这个名叫古骜的少年,却让他本能地感到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