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骜自从识得了字,便也不用日日书不离手了。他在家时,若得了闲,常帮母亲挑水种菜,后来再长大些,古骜几乎包揽了家中的重活,这么锻炼下,他的身形也抽出苗子,显出挺拔来。古骜从小就长得俊,现今这俊中又多了份男子的英气,蕴在少年的身形中,形成一股奇异的美感。
今日下了学,古骜便一如往常,撩袍在简璞对面坐下。
简璞每日一篇,已给他详解到了《六韬》的最后一章,这一阶段的学习便告一段落了。简璞也不禁想考校一下古骜,便问道:“现在有国于此,有将如何如何,有相如何如何,你若是太尉,将兵四十万,该如何做?”
这问话不是考校的统兵,不是考校的细末,却是考校的大局。
古骜既然已经理解了兵略六韬的含义,经文更是烂熟于心,便信手拈来,按照兵略里的义理答了,简璞却有些失望,不由得拍案大骂道:“书呆子!胡说!迂腐!你怎么不想,若御史参一本,情况便大为不同。且又有敌国在旁虎视,你怎能照搬?”
古骜被简夫子一声喝醒,见答得不对,便沉默不语。
简璞拂袖而起:“你再想,下回告诉我,答错了,你就别再来了!我也没有你这样愚笨的学生!”
古骜背着书袋便走出了东厢家塾,田榕倒是早就等在一边了,见他出来就立即凑上前问道:“夫子生气了?”
古骜点了点头,叹了口气:“怕是我太愚笨罢。”
田榕想,“夫子总是问一些你不会的事为难你,你自然会觉得自己愚笨了。我偷听过夫子问你的问题,我也不会,可我却是不笨的。”这么想着,田榕嘴上却说:“这有什么,好好想定然能想出来,夫子还能吃了你不成?”
古骜叹了口气,简夫子刚才不就说要赶他走么?那可比吃了他还难受呢!
若是刚入学那会儿,简夫子当真没收他的束脩,他走也就走了。可如今,他已得了读书的奥妙之趣,与田垄前的一亩三分地相比,却是别有洞天的广阔之感……如今再要赶走他,是万万不能了。
人一在意什么,就会患得患失。就连田榕都看出来了‘夫子不会赶走古骜’,可古骜自己却愣是没看出来。被简夫子这么一骂,古骜心里就有些发了狠,觉得定要想出来才是。送田榕回了田夫人处,古骜将田榕的书袋递给了迎面出来的老妈子,便告辞往家去了。
古氏在院子里,远远就看见儿子一张俊脸上冷冷的。
自从古骜长大了些,常见他默不作声地思索,又有一副和年龄不相称的寡言少语,古氏都有些不太敢和他说话了。
倒是古贲眯起眼睛,不动声色地悄悄瞟了古骜一眼,又忙闭上。
他觉得这孩子果然气质颇佳,不言不语的样子,倒自有一股气度,就在心里暗赞着。
古贲这几年也越发老了,他有一次想回忆一件往昔的事,却怎么也想不起来,这才惊觉,自己真的是年纪大了。
人一到垂暮,就容易温情,他对古骜就是如此。古贲从前年轻时候生的儿子,是经常打骂的,可古骜他却没有打骂过一次。
幼子的存在,似乎总是能缓解老人对即将老去的恐惧,如今古贲看古骜,更是越看越顺眼了。什么美好的词语和事物,古贲以前不愿用在长子身上的,如今全都不吝啬地用来赞美古骜。
古骜一回家,将书袋递给古氏,便在院子里捡了一根树枝,在空土地上划来划去,用泥写了“国君”“丞相”“太尉”“御史”和“敌国”,都各自画了圈……古骜看着自己写的这几个字,几乎都痴了一般。
古氏在一边暗暗瞧着,见儿子在地上左画一笔来,右画一笔去,久久不歇……忙跑去告诉了古贲:“骜儿不知道在发什么呆气……”古贲兀自喝着酒,摆了摆手,止住了她的话。
到了晚上,古骜还是痴痴地站在院子里,古氏就又向古贲求救道:“老头子,骜儿真不好了!他一个人站在月亮下面,也不知道在做什么,地上还有画符!”
古贲叹了口气,便下了塌拄着拐杖走到院子里,问古骜道:“怎么了?”
古骜看了一眼他爹:“夫子给我出了题了,答不对,以后便不能上学了。”
古贲道:“你喜欢上学么?”
古骜点了点头,说:“喜欢。”
古贲道:“可是夫子对你这么严?”
古骜道:“读书很有趣,就像里面有另一个世界一样。”
古贲点了点头:“好孩子,你继续想。”
这边古氏还眼巴巴地等着古贲把古骜带回来就寝呢,结果见古贲空手回了,再望进院子里,却见一个人影也没有了,只剩下丢在地上的树枝,古氏便心慌道:“老头子,骜儿呢?”
古贲道:“他跑出去了。”
古氏一下便急了起来:“这么晚了,他跑去哪里?”
古贲道:“他一个男孩子,周围都是田家的庄园,怕什么。你先睡。”
古氏虽听着丈夫这么说,却一夜都没合眼,倒是古贲倒在榻上,很快便打起了呼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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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璞程尺度的夫子,竟拿了战国最有名的将领成名之战问他,那计用得极为巧妙,时人都说‘天下无出其二也’。如今古骜若是能想一想便答出来,那才真是奇怪了!
简璞也不知道自己是为了什么,他就是喜欢为难古骜。他觉得这孩子的脊梁骨里,就好像藏着一条金刚似的,越是施压,他越坚韧,越展现出不为人知的一面。简璞这么做的次数多了,那力道也就越来越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