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骜惊见一匹高头大马踩踏而来,不禁一步便跨开了刀刃,顺势一滚,一个支身,便半跪在了路旁丛中了。
古骜抬首而望,尚未回神,只见眼前白刃纷纷,刀光阵阵,看不真切……视域中一时间血肉横飞,“砰”的一声,一个首级掉在了古骜身旁,古骜侧头一看,这不就是适才应和自己的那位么?古骜再抬头,只见那领头的重伤之下,已被一柄巨斧嚓的一声,整个身体砍成了两段,这时那拴在马车前的马也受了惊,拉着车就朝前奔去,碾压过路边尚且温热的尸体。
古骜来不及呼喝,只擦了擦眼睛,抽了口气……终于见血雾散开,典不识满身溅红,手持双板巨斧,目光狰狞扫视了一周,见诸人已毙。这才大步朝古骜迈来,朗声笑道:“古先生!不识来迟了!我想好了,我得跟着你!”
古骜看着诸人身首异处的尸体,再看看满脸兴奋的典不识,有些发愣,一时间无法尽收神智。
“你……”古骜抽了口气,忙起身跨前几步,赶到血泊中的黄二身前,伸手摸了摸他的鼻息,见已然完全感觉不到了,这才长长地叹了一声,又看了一眼典不识,痛心疾首地道:“你呀……”
典不识恍若不觉地嘿嘿一笑,尚自以为功:“古先生!你看幸好我来了,我就说先生会遇见匪徒,你还不信!”
古骜皱眉瞥了典不识一眼,典不识有些奇怪,心道:“我救了他,他怎么还瞪我。我舍家弃幼地追随他至此,为何一个笑脸也得不到……”这么一想,典不识心中就有些不是滋味。
古骜一言不发地将黄二拖到一边,有些不忍心看他的脸,却又不得不伸出手,将黄二未曾瞑目的双眼轻轻阖上。古骜站起身,又走到前马失蹄处,将那拖车之马从旁边的泥地里牵了出来,摸了摸它的鬃毛,待它适才暴烈的气息平复下来,这才欠身进到车中拿了一件外衫,下车走到黄二身旁,将他盖好了。抬起脸,古骜看着典不识道:“既然你还叫我一声先生,我就问一句,你知道这是谁吗?”
典不识看了黄二一眼,鼻子中抽了抽气,见古骜对他并未和颜悦色,典不识便也有些生气地道:“他给匪徒搬米,自然是匪徒了。”
古骜冷道:“他是我的车夫,山云书院的仆役。”
“……什么?”典不识微微一怔后,立即倒竖横眉:“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怎么跟匪徒成了一伙?!”
古骜怒道:“你错杀了好人居然还说这等话?……你以后别叫我先生!我没有你这样的学生!草菅人命,你行啊——”
典不识一下有些傻了眼:“……”见古骜对他声色俱厉起来,典不识顿时感到一阵委屈——他又不知道那人不是匪徒,那人脸上也没写‘山云书院仆役’几个字,一瞬之间自己又怎么分辨得清?
典不识初见古骜时,尚带着些期冀与兴奋的心怀,如今终于完全黯淡消散,当下便铁青了一张脸,低了头,把大斧往地上一扔,一屁股坐在了路边的矮石上,嘴里喃喃地辩解道:“……我……我从小就想做豪侠,你之前也说好,说我能做豪侠,怎么现在又变了?”
古骜不答,只给典不识露了一个背影,典不识见古骜一言不发地跨过那些尸体丛中,躬身捡起一把锄头,走到路边林中,便开始刨坑。典不识盯着古骜看了半晌,见古骜丝毫不理会他,不由得更加生气,这下便难过地转过了脑袋。
两人默默无言地过了两个时辰,古骜已经挖好了一个丈长的方土椁,与一个单人的坑棺,古骜将那七人并排地搬进了方土椁,又将黄二单独地放入坑棺,这才开始往里面填土。
典不识一时间只觉得委屈得不行,见古骜一直在忙活,终于忍不住粗声问道:“你在干嘛?”他没有叫古先生,因为古骜不让他叫先生了,他便也赌气不愿叫,只称古骜为‘你’。
古骜冷冷剔了典不识一眼:“给你收拾残局。”
典不识眉头一皱,虎了一张脸,又不言不语了。
过了一会儿,古骜终于把尸体都清理干净了,见典不识仍坐在矮石上望向别处,似乎还在生气,古骜终于走过去碰了碰他的肩膀,叹了口气,问道:“……你怎么过来的?”
典不识一指那匹高头大马,瓮声瓮气地答道:“武师父送我的,让我骑马来追你。”说罢典不识又指了指被自己扔在地上的双斧:“这也是武师父新送我的。”
古骜从车上拿出一个水袋,递给典不识道:“把脸上血洗一洗……我问你,你出来了,弟妹怎么办?”
典不识虎背熊腰地窝着身子,低着头:“……我托付给陈婶了,陈婶说,你日后要带着村里人出山的,要我来好好保护你。”
听到这里,古骜终是道:“……委屈啦?”
典不识低着头,不言。
古骜翻身在典不识身旁坐下,道:“刚才,我也想了……我知道你是好意,但好意不等于善行,但凡人立身处事,难道不该在度上有所忖度吗?你看,这一下死了这么多人,他们真的都罪已至死吗?”
典不识喃喃地道:“难道你就为了他们,要赶我走?”
古骜叹了口气:“我怎么会赶你走呢?你来了,我高兴都来不及……”
“你都说不让我叫你作古先生了……”
古骜郑重地看着典不识:“你真的想当豪侠?”
典不识点了点头:“那还用说?”
“你知道‘豪侠’二字,所包含的是什么意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