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回想昨日席间言语,她暂时不想和那人说话。
亦章轻轻掐了掐身边的湛如,调皮地扫过他的身畔,指向院中某一角落,声音如风吹翠竹般清脆:“劳烦公子啦。”
复又叮嘱:“你要注意分寸,别傻傻一股脑全把事情抖搂咯。他若无意向,看着情况不好,你就撤。”
见她眉目舒展,话语间或夹杂着往日与他调笑打趣的那股劲儿,林湛如也回报以一笑,道声“喏”,支身起立,便为他未婚妻跑腿去了。
陈亦章盯着她未婚夫小跑着直奔目标,宝蓝色的身影遮掩不住他近乎率直的欣悦,而她眼底却徒留冷峻,对那两人的谈话,近乎严苛地审视。
忽有夏风吹来,摇得湘妃竹乱颤,散开了院内的燥灼的气氛。
宝蓝色武者,褐衣农人,找了块院内无人的僻静角落对谈,表面上各倾陆海,实则怀揣了不同的心思,林湛如事先囤了满满口袋的腹稿,也只掀开倒出三两斤,掐头去尾意思意思一下。
“……比武大会小打小闹,不成气候,但宝物的威力已可见一斑。若无人制止,庄主和药师必会携药仗势欺人,来日他沉心冶炼,药物功力加倍,江湖上不知多少人要遭他毒手!想必,宝物的原料也是大有来头……”
“咳咳!”
林湛如还未说完,被旁人的咳嗽打断,声音细若蚊蝇,可他听得一清二楚。
往墙边看去,一抹红影转瞬生灭,未留痕迹。
点到为止。
亦章悄然顺着白墙边缘窥视,只见寸头老许神色一沉,似有雾霾笼罩其身,腹中吐出难以分辨的“呵呵”二字,接冷笑三声,是无望的悲叹,亦或是无声的吊唁。
老许的声音瞬间苍老:“江湖,什么江湖?真是笑话喽。小官爷,你怕不是活在十多年前,你那时才刚刚出生,不会自己拉屎,到处撒尿,还穿着花肚兜呢!”
老许的褐色衣裳皱成一团,比他眉间眼纹还重许多。
“量你是个年轻人,天天说大话,当侠客,做春秋大梦,想必是晚上睡得不踏实,落枕了,脑袋糊涂,又不知从哪里拾掇了这许多胡话来,我看,如今水情也稳了,还是趁早离了山庄,莫要多管闲事!”
“我有农田,有船,上有八十老母,下有姊妹兄弟要将养,和你们造反,何苦来!”老许又扔出几句话,在湛如的耳朵里,听着是扎心窝子的疼,“喏,我这不是没事儿吗?话说回来,也得谢谢你和那位妹妹,出手相救,药师和我也只是闹着玩,我们全家还要仰仗庄主的恩赐。”
到头来,他又补上一句:“我老许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小孩子家,得听话,乖乖回家,别掺和事儿,我可以带你渡船,别闹了。”
林湛如的邀请遭到无情的拒绝。
他料到流民们天然的保守性,若说“冥顽不灵”,倒是重了一些,只是身兼家中顶梁重任,不愿出面帮忙,也是人之常情。
只是,有些无奈。
未能完成陈亦章的嘱托,还被乡民用糙话数落了一番。
少年眼底是藏不住的失落,老许从他身边擦肩走过,徒留他一人无措的背影。
“湛如,和他说吧。”
耳际响起少女温和的声音,退却了旧日的狡黠,取而代之的气息,坚定轻柔。一如他与她眼眸初次相接时,他隐约从少女身上感到的气质。
有一种抚慰人心的力量。
或许这是她本来的个性。
匆匆几面之缘,她内心世界的另一维度还未对林湛如展露。
可,她无意中轻唤了他的名字。
这其中的意义,湛如还未来得及细细思量,只觉得有鹭鸶展开洁净的羽翼,如春风般掠过山庄的屋脊,看着他,倾诉着只有他能听懂的话语。
回过神来,苍穹浩渺无际。
月光下、竹林间,是她清瘦的影子。
“和他说,关于金陵明珠仿品的事。我会告诉你,我在地下室看到了什么。”